矿纪检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兰姐接的。她听出是柳书记,很讨好地搭讪。那边让她把电话给镜安听。
镜安赶紧接过电话,把话筒紧贴在耳朵上。一连“嗯”了几声,挂了电话。
对桌兰姐的脸立刻晴转多云了。
镜安抬眼瞄了兰姐一眼,心想柳书记叫他下班一起出去吃饭的话她也许听到了。镜安也顾不上多想,放下电话,便匆匆出了办公室。他听见身后兰姐一句阴阳怪气的感叹:“唉!看样子我们这儿又得出个官儿喽。”
镜安也不由暗骂了句:这死娘们,哪都有她。想到爱人和孩子还没放完假,要等他吃饭,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陪领导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
镜安出了矿机关楼大门,看见柳书记已坐在矿里那台帕杰罗越野车里。不由快走了几步到了车跟前。
司机吴兴平从车里把车门打开。
上了车,柳书记说了声“走吧”。车开出了矿大门。一路上,几乎没话。
车开出矿区,并没往市区方向开,而是驶向背离市区的郊外。镜安本想问柳书记咱们去哪儿?可从车的后视镜上看到柳光辉在副驾座位上,头靠着座位,像闭目养神又像思考问题,便憋住了。车内有些压抑。车外倒是春色怏然,与矿区大不一样,田间的作物正绿的可爱,披上新绿的果林在风中摇曳,石榴、芒果树上挂着出半生不熟的果实,叫人联想他们的甜美。
车开了大半个钟头,在一家农家小院门前停下来,门旁边立了块招牌,写着“好友来农庄”。这几年农家乐很受欢迎,是大众消费的好场所。在矿区周围的乡村,农家乐非常多,有农民自己开的,也有生意人开的,只是规模大小不一。他们所到的“农庄”被农田包围着,这个季节多数农作物正在茁壮成长,走进青洼绿亩之中,大自然的芳香扑满而来,沁人心脾,不免使人想到令人向往的田园生活。这家农家乐属于自家搞起来的,规模不大。只能接待人数不多的客人。
下了车,司机吴兴平在车座位上探出头,对柳光辉说:“柳书记,那我先回去了。您用车打电话吧。”
柳光辉说:“好吧,注意安全。”
镜安站在一旁想,柳书记不叫司机留下,肯定是事先说好的。
这时,院内迎出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农家乐的主人,跟柳书记很熟,俩口子热情地迎上来。那男的当地口音,说:“柳大哥,你运气好哟,山上正好送一只麂子,一只山鸡,你一来电话我就给你准备起喽,正宗的野味,安逸的很。”
柳光辉跟他们亲热地说了几句笑话。告诉镜安他们是这儿的老板和老板娘,并把镜安介绍给他们。老板姓杨,柳光辉介绍他是杨老板,他露着被烟熏黑的牙齿,带着尴尬说:“柳大哥莫洗刷兄弟,还是喊杨老二亲切。”他也让镜安喊他杨老二。杨老二年龄跟柳光辉差不多,细高个儿,留着有点讲究的八撮胡,胸前系着条带广告的印花围裙,裤子和皮鞋子上面有不少的油痕迹。他老婆是个忒肥胖忒爱笑的女人,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简直就像一尊笑佛,没怎么听她说话,倒听她一个劲地“哈哈”的笑,不管谁说个啥她都“哈哈”笑上一阵,一笑身上的肉跟着颤。一个典型的肥婆。
柳光辉心里有事,地把杨老二拉到一旁低声说:“老二,我要跟单位上的谈点事儿,我们两个的酒改天补上,可能会晚一些,到时候麻烦你开车送我们一趟。”
杨老二说:“晓得,晓得,都是老哥们了,莫说这些。今天没得客人,全心全意为你们服务。”
进了院门,是幢小二层楼,左边是厕所,牲畜棚和一间车库,里面停着辆长安小面包车。右边是一块菜地和一个不大的水塘,水塘边上有两个用竹子和彩钢瓦搭的简易棚,供客人垂钓,地方不大可挺紧凑。楼前是处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地上摆着许多张桌椅,供客人们喝茶和打牌。
柳光辉在一旁介绍说:“你别看这地方不大,可什么都有呢,机麻、棋牌、卡拉OK、洗浴,还可以按摩……”
杨老二在旁边听了赶紧打岔,对镜安说:“我们这儿的按摩是正规的。兄弟要是需要歪的我可以帮你找。”
杨老二把柳光辉说的朗声笑起来。
镜安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老二带他俩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桌上的菜已经摆的差不多了,一盘烂刀麂子肉,一盘油炸椒盐小鱼,一盘水煮花生,一盘老腊肉,一盘炒南瓜尖,一盘凉拌黄瓜和凉拌斑**菜。杨老二问柳光辉:“柳哥,下面还有盆山鸡炖野菌子,你看可以不?来点啥子酒水?”
柳光辉说:“不错,野味十足。酒嘛来瓶剑南春。”
杨老二就扯着嗓子喊:“胖婆娘——赶忙拿瓶剑南春来。”
胖婆娘抱着酒瓶晃上来,进门先兀自“哈哈”笑了一通,才打趣地说“我们柳哥对剑南(见男)春情有独钟嘛……”
“日妈的,就晓得傻笑,快点把酒打开,倒起。”杨老二打断胖婆娘。
胖婆娘赶忙把酒打开,给柳光辉和镜安倒上酒。笑哈哈地说:“柳哥,山鸡炖野山菌马上就来,你们先喝到嘛。”
杨老二不耐烦催着胖婆娘说:“莫啰嗦喽,柳哥他们有事要说,你赶忙去厨房去看一下,老于这龟儿子越来越懒,看来老子得亲自下厨喽,再不日毛老子要炒他龟儿子鱿鱼——柳哥有事儿招呼我们。”说着拉着胖婆娘下楼去了。
坐定后,柳光辉说;“这个杨老二,我来矿上没多久就认识他了,人挺耿直。头几年到成都学了几个月的厨师,开的这个农家乐,我帮他办的营业执照,他家这地方偏了点,但特别的清净,我有时闷了,好溜到这儿来,我这人不太喜欢热闹。”
镜安暗说:“感情这儿是他的世外桃源。”突然有想到这里是不是他幽会的地方呢?但他马上意识到不该有这个想法。眼睛看着下楼去的杨老二,问了句:“那你们是少年时候的朋友了。”
柳光辉回答说:“我们十多岁就认识了,他家以前就住在咱矿旁边的向阳村,受矿采煤影响搬到这儿来的。要说这时间过的也真快,我和他的孩子都上班了。我七二年来矿那会儿,咱们刚建矿没多久,真就是个不毛之地,这儿的当地人大多光着脚丫,半裸着上身,七八岁的孩子还光屁股,他们的生活基本上还是刀耕火种,很是原始。我认识杨老二时,他还整天光着大脚丫子吶。我妈送他双我穿旧的球鞋,把他乐得屁颠屁颠的,到现在还记着吶。”
柳光辉似乎没想好跟张镜安说什么,仍接着刚才的话题给镜安讲:“咱们矿是七十年代初建成投产的,在这以前,整个矿区都人烟稀少。随便给你讲两件事,你就能感到那时候这里的荒凉,我刚来时经常看到有的当地的人有大脖子(甲亢)病,知道为啥吗?是因为缺碘造成的,他们身处大山里面,买碘盐要赶着马帮翻山越岭到云南那边去买,去一回要好几天,碘盐很是珍贵,一些人买不起或者舍不得吃,就得了那病,杨老二他奶奶就有,我亲眼见过的。再有就是那时候,矿周围的山上、沟里蛇多的不得了。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家来了个亲戚,会逮蛇,我带他到摩梭沟去了半天,就抓了五十多条,什么野鸡脖子(红脖蛇)、黄腹蛇、赤练蛇、乌稍蛇,还有一条挺大的眼镜蛇 ……”
柳光辉正说着,一个俊俏的小妹端着盆山鸡炖野山菌进屋了,甜甜地喊了声:“柳哥,菌子好喽。是我姐夫哥亲自做的。”
房间里内立即飘着鸡和野山菌特有的香味,把柳光辉怀旧的事儿冲跑了。
柳光辉笑着答话:“吆,是金花啊,刚才来时咋没见你?”说着把镜安介绍给她。
她撅着**的嘴巴吹了吹双手,大大方方地地喊了声“张哥”。把手伸到镜安面前。
镜安赶忙站起来和她握了下手坐下来,眼睛却不住地打量她,撩人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子、**的嘴巴,匀称地分布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镜安感到她身上有一种磁力或是一种诱惑力。
金花放了镜安的手,对着柳光辉娇滴滴的说:“我刚才到超市买东西去了,听说你来了,赶忙就来了,你都好久没来了,我的事儿怎么样了?嗯,晓得还没得戏。你们有事,不打搅你们了。拜拜。”说罢她又用一双好看的眸子看了镜安一眼,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金花走后,镜安不由问柳光辉:“柳书记,她是杨老板的姨妹啊?”
柳光辉笑了。说:“是啊。你肯定想说,她跟她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不是?”柳光辉继续说:“ 她在街口上开了个休闲按摩店,有客人需要按摩,杨老二就带过去。她在这儿吃住。这个丫头厉害着呐。”说着会心地笑起来。
镜安也笑起来。想到刚才杨老二对按摩的表白,肯定怕打他小姨子的主意。
心情刚有些放松的镜安,这时听到柳光辉的一声叹息。
柳光辉这才进入了角色。轻轻叹了口气,说:“镜安,今天约你出来可能有些唐突,不过我没别的意思,虽说咱俩交往不深,可我认识你有几年了,感到你人不错,也挺可靠……我有个故事,想跟你说说,今天咱俩也别官不官的,喝个痛快,说个痛快。行不?”
镜安赶紧说行。镜安知道柳书记的酒量不小。
柳光辉端起杯说先干一杯。俩人碰了一下杯,干了。接下来柳光辉频频举杯,镜安忙着迎合,菜的味道也挺可口,两人一连喝了五杯,柳光辉的故事才开始讲。
柳光辉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和感慨:“镜安,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肯定体会不到——要是一个人身心方面的幸福没了,内心是非常痛苦的,而且这种痛苦还不好启齿。就说我吧,从一个子弟能当上副处级干部,在很多人眼里,也算个成功的男人吧,可难言之隐谁能理解呢?既然想跟你说也不忌讳什么了,那封信说的是真的,可我绝不是那种草率乱来的人。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上男盗女娼的事不少,就咱们矿上各种风流事也不少,可我认为我跟她的关系绝不在此列,你不知道,我们是有感情的,并且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包括现在,我也没想过背叛家庭。我跟我爱人也算是患难夫妻,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偷偷的恋爱了,风风雨雨的也二十多年了。她应该也算得上是贤妻良母,我爱她,也爱我们这个家。可她有糖尿病已经六七年了,挺严重。看病花钱没啥说的,但夫妻间的事没了,你知道这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两人又干了一杯。柳光辉提到了举报信中的女人,柳光辉叫她小翠,是个公亡家属。柳光辉动情地说他真的很在乎她,甚至对不住她。如果事情真的闹开了,组织上给啥处理他都认了,只希望别牵涉她。柳光辉独自干了一杯,酒杯愤愤地放在桌上说;“她绝不是个坏女人。”
柳光辉像倾诉,又像回忆,还有点像交待问题。或许在纪委工作,镜安有些职业反应,柳光辉说他认识小翠已有十多年了,却说有那种关系真的没几年。接下来,柳光辉给镜安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柳光辉的故事实际上是个人的隐私。他把故事追溯到九十年代——
那是九三年夏天的事了,我在矿农转非办公室当副主任,那时候国家对煤矿有政策,职工够条件的家属和孩子可以农转非。对够条件的动迁户,矿上要去农村核实,也就是农转非外调。那年夏天我被派往四川、山东、河南、河北等地搞外调,有十多户,是煤矿最后那批农转非,我回来没多久农转非办公室就撤了。小翠家是河北的,她男的叫刘占军,以前是咱矿上的工人,九八年“7.5”事故公亡了。本来,我们是两人一快去的,是农转非办公室的老叶,山东人,现在退休了。小翠家是我们外调的最后一户,从山东搞完调查,我就没让老叶去河北,同意他回家看看老父**。我就那次外调认识了小翠。虽说那么多年了,可当时的情景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我先到了她家所在的乡政府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准备去她们村和家里做调查。一问,她住的村子离乡政府有四十多里地,还不通车,我把介绍信押在乡里借了辆自行车骑着去的。没想到快到地方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来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连眼睛都睁不开,在大平原的田野上,躲没地方躲,藏没地方藏,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大雨推着自行车走。路上还摔了几个跟头,当时一个劲骂,这**活儿再也不干了。等到了村上,雨也停了,一看表都中午两点过了,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自行车的链子也断了,浑身的泥巴,整个没人样了。走到村口,有不少人聚在一起,都是村上的,很兴奋地称赞这是一场好雨。他们看到我,那群老少都怪怪的看我。有人问你干嘛来了?我说我是搞农转非外调的。说了刘占军和她的名字,一个小伙子过来说跟我走吧。接了自行车前面领路,他说他叫柱子,是刘占军的堂弟。
柳光辉和镜安干了杯酒,说到他第一次见到李小翠时的情景——
听见柱子喊,她从屋里跑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端庄秀美的女人,那年她刚满二十五。她迎了上来,见我那德行,有些不知所措,脸都红了。像做错了什么,满是歉意地说,您是单位上来的领导吧,早些时候柱子他哥来信说矿上要来人呢,没想到让你赶上这么大的雨……真是太对不住您了,太对不住了。我看她一个劲赔不是,气也消了不少。
她家有个小院,用柳树条和苞米秸围成的,不大。院里显眼的有两堆麦秸垛,一口压水井,一棵枣树,雨后的小院清明如洗。她家是栋两间的房子,一半砖一半土坯盖的,右旁边有间小厨房,左边是间厕所。屋里没什么家具,外间有张八仙桌,几把木质椅子,一张床,床上有两本儿童读物,里面一间挂着布帘是卧室……
镜安暗自佩服柳光辉,这么多年了,连她家什么样都记得这样清楚。同时也怀疑他是不是当时就心怀叵测了。
柳光辉继续他的故事。镜安十分认真地听着——
刚进屋,那个叫柱子的拿着一套衣服进来。小翠接过来,叫我赶紧换上。衣服是套天蓝色的工作装,上面印着北京电视机厂的字样。柱子在一旁说是他到北京打工时厂里发的,没穿过。小伙子憨厚地笑了笑,说他要到地里去放水,一溜烟跑了。小翠端来一盆热水,叫我洗洗,快换上干衣服,别感冒了。我也确实太脏了,只好把衣服换了。过后,小翠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五六个煮鸡蛋,叫我去去寒,还是一脸的歉意,说不知道我今天到,家里没什么准备的,让我先用鸡蛋填填肚子,晚上她早些准备饭。这倒没啥,再说我也不在乎这些。我问她去没去过矿上?想不想迁到矿上去?她说反探亲去过三次,矿上环境差些,可咋也比农村强,还说一家人在一起才像个家,早就想去呢。当时她望着我犹犹豫豫地说,俺知道你是管“农转非”的领导,这次您要帮我家的忙呀。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你家申报条件是够的,没啥问题。她说不是。我问她有什么问题?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回答。只让我吃完了到里屋去歇会儿。说完拿起我那身脏衣服把门关上出门去了。
我也真的累了,吃完东西,就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想,怪不得临来时她男人硬给了我一条烟,估计他家有点儿特殊情况。我也确实乏及了,倒下去一会儿就睡着了,一晃大半天过去了。正睡的懵懵懂懂,鼻子痒的厉害,努力睁开眼,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用小草拨弄我,见我醒了,脆声声地喊我伯伯,说俺娘他们等你起来吃饭呢。我一看都七点了,屋里都黑了,屋外也朦胧起来。我赶紧起来。
出了屋,看到小翠正和一个妇女在厨房里忙活,院子里站着五六个人说话。小女孩跑在前头喊:起来喽,起来喽,吃饭喽。孩子叫刘春梅,是她家的老大。
几个人见我出来,都迎上来说客套话。柱子介绍,是他们村书记、村长、会计和他爹。饭桌摆在院子里,桌上已有不少菜。他们热情地请我入席,当时那地方还没通电,为了给那顿饭照亮,柱子把一辆拖拉机停在院外,发动着开着大灯。我们就在拖拉机的轰鸣中喝酒,那几个村上人轮着劝酒、敬酒。看人家那么热情,也没法客气了,就敞开跟他们喝。端杯喝酒的时候,每个人都说让我一定帮她家的忙。虽不知啥事,趁着酒劲许愿说肯定帮。最后我喝醉了,被扶到床上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已大亮,床旁边的椅子上平平整整放着我那套衣服。见我起来她忙端着洗脸水进来,说昨晚上我有点喝多了,饭也没吃。又埋怨几个跟我喝酒的几个人。叫我千万别生气。我说不会。她说昨晚上她和孩子在她婶子家住的,柱子在这边也不会照顾人,连碗水也没给我倒。等我洗漱完,她端来一小盆手擀面,味道特别好,到现在我还喜欢吃。也的确饿了,一连吃了三大碗,汗都吃出来了。她坐在旁边听我一个劲肯定面条,笑的很美。当时的感觉是这个农村小媳妇挺漂亮,挺温柔贤惠。不过我心里一点邪念都没有。
镜安听了不置可否。鸡吃米似的点着头。
柳光辉继续——
吃完早饭,我说到村上把证明材料取了吧。她说办好了,拘谨地把材料拿出来。我一看跟申报的不一样,子女栏里多了个次女刘春英。那几年计划生育搞的非常严,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见我为难的样子,就慌了,说英子是她家老二,求我帮忙把她也一起迁走。这我才明白他们都让我帮这个忙。我问孩子为什么没在户口上?她说在农村都想有个儿子,不光她想,全家人都想,就偷生了一胎,是闺女。英子生下来那天,正好她爷爷得急病死了,她奶奶非说是英子克的,到现在她奶奶都不登俺的门,有时候还要来骂一阵。俺怕被罚款,把英子放在她老娘家,都两岁了还是个“黑人”。俺爹娘都七十好几了,俺哥嫂也不愿意英子在他们那儿,村上几个干部都知道这事,帮咱瞒着,可也不是长法呀。这回有这么个儿机会,村上同意出证明,乡里俺们也托人了,等会儿柱子来接我们去乡上,现在就求您了……见我一时没答应,她紧张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正考虑这事咋办,她进屋去了,我听见开柜子的声音。她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红绸子裹起的包。她在里面取出出一对翡翠镯子递给我,说,这个不值钱,你大老远来给俺办好事,也没啥谢你的,给家里的嫂子作个纪念吧。我一听就火了,说你这是干啥!要这样,你家的忙我还真不帮了,叫她赶紧收起来。我一来火,她反倒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眼神也挺慌乱。这时,柱子开着拖拉机来了。柱子把我从乡上借来的自行车放在车厢里,我们三个去的乡政府,到了那儿,人家也没说什么,在调查表上盖了公章,就算把事情办成了。小翠显得特别高兴。请我在小饭馆吃了顿饭,还想送我到车站,我对小翠说,你跟柱子早点回去吧,到了矿上我们会常见面的。柱子送了我一套小锉刀做纪念,挺精致的。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儿……
柳光辉正准备往下讲,手机响了,是他爱人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洗澡水都烧好了。他说他跟局里的领导在一起,吃完饭还要谈点事,可能晚一些,叫她先睡,别等他。
镜安不知道柳书记为什么这样说。
柳光辉挂了电话,跟镜安碰了杯酒,继续讲他的故事——
她也真命苦,刚到矿上五年多,她男的就出事了。两个孩子都上学,她不够抚养条件,矿上的照顾也有限;一个女人家支撑个家确实难。镜安,你可能也知道,那几年矿来了那么多农转非,本来矿区生活服务功能就差,出现许多问题和困难,连局里都解决不了。
镜安接话说:“知道,那时候我们分配到矿上,正赶上大批的农转非往矿上迁,我老婆家也是农转非。”镜安怕打扰柳光辉,没多往下说。
柳光辉接着讲——
她也是没办法,只好找到我。她迁到矿上我们只是偶尔碰面打个招呼,没什么来往。那时我正好在房产公司当经理,就破例给她在街口上批了块地皮,还借了她几千块钱,盖了个门面卖水果,才勉强把家支撑过来。她两个孩子挺争气,上学成绩都不错。老大都上大学了。
进入主题的故事是柳光辉独自干了一杯酒讲的。他说与小翠有那层关系是四年前的事儿——
有次她租车去云南的宾川去拉波萝,刚到地方她带去的车就把人给撞了。当地人把司机和她都扣了,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吓的不得了,问我咋办?人家遇着事大老远给你打电话,肯定把你当近人了。我说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给单位和家里打了声招呼,打个的士就去了。被撞伤的是个少数民族,挺不好说话,我找到交警说了不少好话,交警又去做工作,最后才让我们走了。
当时天已黑了,回来的车没了,我们在县城吃完饭开始找住的,我这才发现,走的时候急,身份证忘带了。她说她有。就那次我们在一起了……所以,咱也对不住她。
镜安对李小翠不结婚是理解的。在矿上她这种情况不少。前几年矿里有政策,工亡家属即使不够抚养条件,只要没有生活来源,也给一定的生活费。可一旦再结婚,有了生活来源,生活费就得取消。所以,不少的工亡家属为了得到矿里的生活费,即使找了男人,都没正儿八经举行婚礼,也不去办结婚证。好在矿上的人都理解这事儿,就是知道谁偷偷地成了家,也没过多地去追究。就跟现在有的人,家里困难,为了吃“低保”,还不是办了假离婚——
故事讲完,一瓶酒也喝完了,两人都有了醉意。镜安说:“柳书记,我理解您。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想办法把事儿摆平了。柳书记……”
柳光辉打断镜安的话,一只手在镜安眼前连连摆着说:“镜安,从今天起,咱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别书记,书记的叫了,就叫我哥。”说着柳光辉站起来到了镜安身旁,拍拍他的肩,一脸的凝重,说:“我这些事在心里憋了好几年了,第一次对外人讲,知道吗,相当的痛快……至于事情如何发展听天由命吧!得了——今晚不早了,咱们打道回府吧吧。”说完大着嗓子喊杨老二送人。
镜安看了下表已是深夜一点钟了。
杨老二先把柳光辉送回家,又把镜安送到家。下车后,趁着酒兴,镜安对杨老二说:“杨哥,你那个漂亮姨妹,挺不错的啊。”
杨老二一点儿也不含糊,爽朗地说:“兄弟,你好久离婚,我把她介绍给你。”倒叫镜安没话说了。
家属楼里很静,只有谁家的呼噜声。镜安悄悄上楼,轻轻开门。爱人和孩子睡的正香,冲了个澡,小心上床。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说不上是酒喝多了还是兴奋,翻来覆去的把身旁的爱玲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问:“咋这么晚?满嘴酒气,喝醉了?”
镜安见她醒了,只好说:“有点醉了。”怕打扰爱玲睡觉,干脆起来到了客厅,在沙发上躺下,扯了孩子的小被子盖在身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事。
镜安睡不着一个劲想两个问题。人家柳书记对自己这么信任,把个人的隐私都讲了,自己答应要帮他把事摆平。对那封举报信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怎么去摆平?再有和柳书记这层关系怎么保持住,也好让自己这个副科有点变化……这么胡思乱想了挺长时间才迷糊着。没想到一睡着又梦见追狗的事儿,还是那么真实。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年了,就这个难以向人说起的梦,像躲在阴暗出的恶魔,不时跳出来撕咬他。连他爱人也只知道他好做噩梦,却不知是同一个梦。就这个难以启齿的梦几乎让他丧失了自信和追求——
为了让小说有连续性,这里得交待一下小说中的主人公镜安从前的几件事,包括送礼风波,机关仕途,替领导追狗,与人交往等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