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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秀芝这次跑的时间比较长，有一两个月。
说起来，这是小麦唯一的一段时间感觉父亲还不错。他没有再打小麦和小穗。不但没打，还给她俩做饭。虽然，他蒸的那个馒头呀，放进锅里多大，蒸出来还多大。
小麦觉得这段时间父亲像是变了个人。
“为什么妈跑了，他就对咱俩好了呢？”小麦问小穗。
“因为，他怕咱俩也跑了。”还别说，小穗回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两个月后的一天，苏仁义去王秀芝的大姐家找王秀芝。县城离那个镇有几十里地，他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不知道，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他的腿被打流血了。
这是小麦第一次心疼父亲，她去打温水，帮父亲擦洗的时候有点要流泪，没流出来。小穗倒是哭得哇哇的，不过她多半是看到血被吓哭的。
就那，鼻青脸肿的，苏仁义还呲着牙笑着对小穗说：“别哭，等你长大了，爸送你去练武术，给爸报仇。”
为什么挨打了呢？因为苏仁义之前和王秀芝打架时曾说过要杀王秀芝全家，这次他去王秀芝大姐家找王秀芝时，正好赶上王秀芝的娘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她离婚的事。
苏仁义一进院，就被王秀芝的娘家人四五个小伙子用一个麻袋蒙住头，一通打，打完了又把他扭送到**，说他入室行凶。
这次过后，苏仁义和王秀芝真的要离婚了。
9
十几天后，苏仁义说法院通知他下星期四开庭离婚。
“你俩想跟谁就跟谁，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记住，到哪都不能把老苏家的姓丢掉。”他喝着酒，就着炒糊了的花生豆对一双女儿说。
小麦和小穗哭着点头。
这两个月，苏仁义不可怕，甚至不讨厌，也少有的有些父亲的温度，还真让姐妹俩对他有了一些感情。
也许，真的会离开这了，周六下午，小麦一个人去了上屋。
上屋没有人，她喊了几声大姑，小姑，也没人吱声。
平时，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她会立刻退出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什么劲儿，她在发现屋子没人后，推开了小叔叔的房门。是的，她知道这间房是他的房间。
这是间收拾得很干净的男生的房间。
他居然有张床。一张墨绿色的铁质军用床，上面铺着蓝白方格的床单。床的一侧是一个学习桌和一把椅子，一个书架上摆满了书。听小姑和妈说起过，小叔叔可喜欢看书了。
书架对面搁着一个皮革单人沙发，棕色。最吸引小麦的是那个学习桌，学习桌的玻璃板下压了几张照片，有小叔叔的百岁照，上边写着百日留念呢。一张他六七岁时骑着小车的照片，一看就是在照相馆照的，后面有背景布。还有一张是他们家的全家照，应该是最近两年新照的，全家人好看得就像是电影画报，林爷爷林奶奶五官端正，大姑小姑端庄秀丽，大叔当过兵，气宇轩昂，小叔叔一双深邃的眸子简直是太英俊了。
小麦靠近学习桌，她仔细去看照片上的小叔叔，看他的眼睛。她知道这双眼睛好看，却从没敢仔仔细细地看过。现在，是个好机会，却发现自己还是不太好意思，她怕小叔叔的那双眼睛，或者照片里其他什么人的眼睛会看穿她的心事。而她的心事是卑怯的，还是藏起来好。
她继续打量这房间。挨着写字台，是个衣架，挂了几件外套和一顶帽子，小麦注意到了其中一件是小叔叔最近经常穿的黑色红边的夹克衫，他穿这件夹克衫最帅了，小麦几次躲在窗前看他穿着这件夹克衫骑着自行车从她眼前一阵风地穿过。现在，她不自主地凑近那个夹克衫，想去闻闻它，那必然有小叔叔留下的气息，可她又马上感到这非常不合适，克制自己没有那么去做，只是用手拉了一下这件夹克衫的衣袖。
这时，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小麦慌忙走到外屋。大姑小姑小叔叔同时走进门来。
大姑：“小麦来了，我们仨刚刚在收拾仓房。”
小麦有点心虚地一笑。
“**还没回来？”小姑问。
“没有。我爸说下个星期四，他们俩去法院离婚。”
大姑和小姑互看了一眼，叹口气。小叔叔在洗手，他没说话，小麦一直没看向他，但其实心里在看着。
小麦又故意留在他家闲聊了一会。这期间，小叔叔一直没和小麦说话，小麦也没和他说。
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和月亮看着很低很低，就好像跳起来就能摘着一样。小麦站在家门口，望着上屋的灯光，站了很久。
多好的一家人啊。他家的爷爷、奶奶、大姑、小姑、大叔、小叔，每一个人都好。
小麦想起每一次爸妈打架，都是他们跑过来给拉开，他们一家人都是那种温和的，情绪稳定的，从不大吵大嚷的。
小麦想起每年上屋园子里的甜杆熟了的时候，林爷爷都砍甜杆给她和小穗吃，林奶奶只要一烙粘糕饼就给小麦小穗端过来两个。
小麦想起她更小的时候，大姑是医院的护士，经常拿一些山楂丸给她吃，还挺好吃的，当糖吃了。大叔是个兽医，经常给她和小穗拿那种白色的“气球”，吹出来，长长的圆柱形。
小麦想起小姑经常带她去浴池洗澡。
当然，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小叔叔。
10
法院开庭的前几天，婶子大娘们给小麦买了一身新衣服，没给小穗买。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小麦是要被**带走的。
在法院，小麦看到爸在走廊里劝妈不要离婚，妈一脸的不耐烦。
法官问小麦和小穗：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们可以自愿选择跟着谁一起生活，别怕，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更愿意跟谁在一起生活？
小麦：我跟我妈。
小穗：我也跟我妈。
王秀芝说：我要小麦。
苏仁义说：我也要小麦。
小穗“哇”地一声就哭了。
从法院一出门，苏仁义和亲戚带着小穗朝左走了，王秀芝和亲戚带着小麦往右走了，双方都没有回头，一副今生不见的样子。
只有小麦，回头看了一眼小穗，她被姑姑牵着走了。小穗哭着离开的背影从此一直留在小麦心里，成了她此生最柔软的部分。
11
王秀芝带着小麦搬到了农村的亲戚家，一个更偏僻的小村庄。
小麦转到了新的学校。从县城转学过来的她，看到新的学校只有九间土房，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时，才知道这世界竟然有完全不同的存在。
不只是学校。
单单是大舅家的那铺长炕就够她惊讶的了。大舅家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除了大哥二哥早已结婚分出去单过了，其余全家人都睡在一铺炕上。
小麦跟着母亲在亲这家待十天，那家住半月的。
小麦还小，是小表妹，表哥们都对她很好。小麦喜欢表哥们。从小，没有哪个姐妹和她很要好，表姐妹们都没有很喜欢小麦，小麦也不怎么喜欢她们。
小麦喜欢大舅母，她总是不说长不道短的，从来没呵斥过小麦。小麦还一直觉得大舅母长得好看，甚至有点想不通，大舅母当年为何要嫁给大舅。
小麦喜欢二舅母，小麦在她家待着时，村里过来卖豆腐的、卖麻花的、卖小鱼小虾的，二舅母都会拿粮食去换。
小麦还喜欢二姨二姨父，二姨父跟别人总是骂骂吵吵的，却经常“苏丫头”，“苏丫头”地喊她，很亲切。二姨跟大舅母一样，从不凶她，二姨总摘杏和“姑娘”吃给她吃。
小麦喜欢大舅家的五哥，他总拎着**带她去打家雀。
很多个早晨，大舅母做饭的时候，五哥就出去打家雀了，他前边走，小麦就在后边跟着。
五哥打家雀基本是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每次枪一响，家雀应声落地，小麦就赶紧跑过去捡。通常，一个早上打上个七八只家雀才回家。
回家后，大舅母把家雀放到做饭后的灶坑里一埋，等饭吃完了，家雀也熟了，扒开灶坑的灰，五哥边择边吃家雀的骨架，把胸脯和大腿都留给小麦吃。
小麦喜欢二姨家的六哥，他总带她去挖野菜，采“天天”，给她砍最大的甜柑。
小麦还喜欢河哥，虽然他总是瞪着眼睛，有时候还吓唬她。
王秀芝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总是喘，尤其是生气的时候，她总说这病是之前被苏仁义给气的，她对苏仁义有很大的怨恨。
小麦经常听到妈和亲戚们讲爸的各种坏话。不光说她爸，还说她奶，她的几个姑姑们，都是坏人。
妈就像是祥林嫂，走到哪里都在重复诉说她和爸的那点事儿。把爸说得越坏，她就显得越可怜。她越可怜，收获的同情就越多。收获的同情越多，她得到的关注和善意也就更多。小麦小小年纪就看得明白。
在这个小村子里娘俩待了小一年。还好，这一年小麦过得还不错。农村人到底是朴实善良的，一个可怜的亲戚带着一个可怜的孩子，总会让她们有口饭吃的。
12
一年后，王秀芝带着小麦又去了几十里外另一个镇上的大姐家讨生活。她拿着离婚时分的七百元钱，在她大姐的帮衬下，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卖店。
小卖店本钱少，铺面小，十平米左右，后面还隔出来个睡觉的地方。这个睡觉的地方进屋就上炕，有一个特别小的小窗户，就像14寸电视机那么大。
小窗户外，是别人家菜园的地面，小窗户正好框住了挨着墙根长出的几株杂草，这在小麦看来是一幅很美的风景画。
小麦很喜欢这个小房子，漂泊了一年，东家住西家住，总算是有一个自己的窝。
经过了这一年多，王秀芝也体会到了一个人过的不容易，她时常发脾气。
正吃着饭，“你一边吃去！”她嫌恶地看着小麦。
“为什么？”
“看你那样儿就像你那个死爹。”
小麦不回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委屈。
13
好几年了，小麦经常在学校的椅子上重复那种舒服，越大一些，她越知道那是难以启齿的事。
她从没跟任何人一个人说过，哪怕是**，哪怕是最要好的同学。
她一直以为这件事跟凳子有关系，学校里的凳子是那种长条的、窄的木凳。她只有坐在木凳上才会发生那种舒服。
而且，平时想有也不会有，只有在特别着急的时候才会有，特别是在考试的时候。所以，每次考试，小麦都会先舒服一两次再写，考试中还可以有，快交卷时还会有。
直到有一天，小麦发现了除了考试，在另外一个情况下也会发生那种舒服。
她在大姨家翻到一本杂志，里边有连载小说，看着看着，看到了小说里的女主人公被一群土匪强暴，写到几个男人争抢着去撕她的衣服，然后怎样怎样的时候。
小麦躺在那，发现那个地方有感觉，她用手按住，有了。再想有，再去看那一段，再按，还有。
这让小麦清楚认识到，不是着急的事，不是凳子的事，“那里”舒服，是身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