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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九九四年四月，坐标：北京。
北京真大呀，宽阔的街道，雄伟的建筑，满大街的黄色面的，乌泱乌泱的自行车大军。这里比老家提前了差不多两个节气，老家的树叶还是光秃秃的，北京已经是绿树荫翳。
小麦住进了表姐家。表姐家有两个小外甥一个十岁一个几岁，都很可爱。小麦对他们一家人心怀感激。
不知道为啥，表姐迟迟没有提介绍对象的事。小麦无所事事地住在表姐家，很不安。虽然她以前也时常住在亲戚家，可这个姐姐不一样，她在北京。
后来才知道，表姐夫有个战友，是他们单位的领导，领导的弟弟刚来北京，还没对象，表姐和表姐夫就想着多和人家建立一些连结。
他们回老家看到小麦后，觉得她还不错，虽不是多么出类拔萃，惊艳的漂亮，但她的身材、长相、说话唠嗑，总体来说，肯定算是拿得出手的。
不过不巧，当表姐把小麦弄到北京后，发现晚了一步，那个领导的弟弟已经找了一个北京郊区的姑娘。这时候，表姐其实可以让小麦回去的。估计也是看她可怜吧，她也很懂事，表姐动了恻隐之心，留下小麦继续在家里待着，并找机会帮她再找对象。
一个月后，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表姐给小麦介绍了个北京郊区的男孩。他家是养大车的，还有个养鸡场。那男孩一看到小麦就喜欢了。
小麦想着只要能留在北京怎么着也行啊。她还去过那男孩家一次。
和男孩并肩走在镇上，男孩指着一户高门楼的人家说，“这是我们村的首富。”
“嗯。”小麦心里想为什么要介绍这个？
男孩说，“我根本就不想养车，开什么养鸡场，我也不愿意待在这村里，这村子留不住我。总有一天，我能过得更好。”
小麦觉得，这人这点还不错，还挺上进的，这点小武就不如他。最起码人家有这个心气儿。
男孩说，“村里人问我你是谁，我说是我对象。他们还不信，说你对象那么好看？”
男孩不是个人条件多好的那种，他长相一般，个头儿中等，从哪看也不出众。这个男孩的外型和小武比，差很多。不过要说结婚，小麦会选这个。她没有本钱浪漫，她得务实，这是她很早很早就懂得的道理。
男孩也是个老实人，偶尔过来看小麦，也不好经常来，还有表姐一家人在，也不太好意思吧。
这时候，表姐和一个熟人闲聊，听说附近有家饭店正在招工。
对表姐来说，弄个桃李年华的表妹，整天在自己丈夫眼前晃来晃去，好像也不是很稳妥。她也怕闹出点什么来丢不起那个人。去饭店干吧，那里管吃管住，在小麦嫁给那个男孩之前肯定是会有段时间的，长期住在自己家也不合适。
表姐跟小麦说了，小麦是愿意的，她觉得干啥都好，都是机会，自己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饭店就在表姐家附近。
2
在饭店里，小麦是最勤快最不会偷懒的那个，她不介意多干点活儿，她只想让人满意。
这是个川菜馆，小麦刚到饭店时，客人点餐，她都懵头懵脑的，什么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夫妻肺片、爆炒腰花，回锅肉……这些菜她一样没听过、没见过，更没吃过。
没听过没吃过，再碰见客人说得飞快，写菜单就成了难题。这就好比若是有人说八样你常吃的瓜果蔬菜，你能记住。但他要是一口气说八个你听都没听过的中草药，你就记不住了是一个意思。
不但写菜单费劲，上菜的时候也费劲，饭店要求服务员每上一道菜要报菜名。
头一两天，小麦手忙脚乱。碰到好的客人还好，人家看她是新手，慢慢说，再问一遍也没有不耐烦。有的客人就不愿意了。
于是晚上，小麦就把菜谱拿到宿舍，她抄菜谱、背菜谱。上班第三天，她就把所有的菜名都记下来了。她骨子里其实是要强的。
小麦发现这几天有个戴眼镜的老板经常来，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他就很友好，报菜名慢慢的，眼神，语气都很温和。
这一天，他一个人来的，点菜时，他轻声问小麦：“新来的？”
“嗯，刚来十天。”小麦眼睛盯着菜单，不敢看他。
“你哪里人？”
“我吉林的。”
“东北出这么好的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小麦觉得这也太假了，啥时候我都能代表东北的好姑娘了？
再来时，他问小麦：“工资多少？”
“两百。”
“我是你旁边广告公司的，离你也就五百米，我们那招个文员，我给你三百工资，你考虑下。”
“文员是啥？我不会做。”她实话实说。
“没关系，可以教你。”
小麦不语，心想这人兴许是个骗子。
“给你我的名片。”估计是看出了她的疑虑，眼镜男拿出了名片，名片上写着：宏图广告公司总经理 罗永成。
小麦一个乡下小镇里来的，看不出这人什么来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没搭理。不过心里也在想，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可真挺好。在饭店端盘子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广告公司的文员听着就体面，那应该算是坐办公室的吧。
隔几天，他又来了。小麦发现他这次成心坐在了偏僻的窗户边，喊她过去点菜。
“考虑得怎么样？”他压低声音，怕其他的服务员听到似的。
“我，没想好。”
“待会儿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他总是彬彬有礼。
小麦没说话，就当默许了。
3
吃完饭，眼镜男喊她结账的时候说：“我在外面等你。”
小麦那个怕呀，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叛徒。其他的服务员当然能看见，前几天已经有个四川的服务员对她说，那个“眼镜”好像看**了，你小心点。
小麦走出来。
“怎么样，要不要到我那去工作？”
沉默。
“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想帮你一下。在饭店干能有什么出息呀？这样吧，我给你开四百元，是看你挺好的一个小姑娘，在饭店这种地方怕人欺负你。”
沉默。
“你好好想想，四百元不少了，我那两年的员工才给四百元。这是一次机会，人都是往高处走的呀，我比你大，也算是你的哥哥，我不会坑你的。我那正需要一个文员，我觉得你合适。”
沉默。
“不急，你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他又塞给她一张名片，走了。
晚上，小麦在心里暗自掂量：这里给两百元，他给四百元，不过，这个人有可能是不怀好意。而且，现在就辞工的话，这里就白干十几天了。想想还是算了。
第二天，罗永成罗老板带着几个人来了，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他老婆。那女人挎着他的胳膊进来的，他们进了最大的包间。
点菜时，小麦进去招呼，罗老板还大方地问了句：“你考虑好了吗？我给你的建议？”
小麦一看，人家没啥私心啊，还当着他老婆呢，也就暂时放下了戒备，说：“不去了，我还是在这干吧。”
罗老板说：“行，都是为你好，尊重你的选择。嗯嗯，知道了。”
然后，里边再发生什么小麦就不知道了，等她再进屋送菜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那女的，罗老板身边那女的，眼睛凶巴巴地盯着小麦，指着一盘菜：“这菜什么味儿啊，你们会做不会做啊，来，你过来尝尝，你要能吃我把这盘菜送给你了。”
小麦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她愣在那。
那女的继续摔咧子，不依不饶：“这破地儿，哪哪都不好，不明白为啥总是爱到这来吃。”说着说着，她冲着小麦大声呵斥，“你还杵在这干吗？出去！”
小麦那个气啊，刚要说什么，罗老板接过话来：“跟她又没关系，别冲她来呀。”随后他转身对小麦轻声说：“你先出去，把你们老板叫过来就行了。”
4
小麦很难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反转了，昨天还暗自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落在自己头上，就算选择不去也是开心的，今天就被人呲瞪成这样。
不过静下来想想，她想到那女的十有**是在吃醋。这么一想，不但不生气了，还觉得那个女的可怜又好笑。城里人真是不好招惹，离他们远点就是了。也好，安心做自己的饭店服务员吧。
这几天罗老板一直没有过来。小麦觉得好像前些日子，她得到了一点什么，现在好像又失去了，心里竟有说不出来的怅惘。
快到月底时，罗老板带着十几口子人来了，三四个男的，剩下的都是女的，个个都花枝招展。饭店特意为他们把几张桌子拼起来，说是他们公司的人聚餐呢。
那天凶小麦的女人，在场上窜来窜去，还跟一个岁数大秃头的张总勾肩搭背。这让小麦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这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姓罗的老婆？
女人们轮流过去给张总和罗总敬酒。小麦看到，罗总和每个女人都很亲密。
小麦哪见过这种场面啊，男男**的在一起乌烟瘴气，唉！她是真看不懂这大城市人。不过，她也理解，就因为这世界太大，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也正常。只是，此刻，她一点也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了。
这次吃饭，她和罗老板完全没交集。小麦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5
没想到几天后，罗老板又来了，这次他没吃饭，专门来找小麦。
“有事吗？”她的意思是你找**嘛呀，你居然还找我！
“还是跟你谈谈工作的事。我那这几天走了一个文员，忙不过来，我还是希望你考虑考虑。另外，工资给你六百，账面上四百，那两百我私人给你，我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很有诚意的。”
六百块！小麦心动了，这对她可是个大数目啊。
“你现在能给我个答复吗？好让我心里有个底。”罗老板一脸的真诚。这一刻，他哪里还有老板的样子，分明是在祈求她。
“那我住哪啊？饭店可是管住的。”她在给他，也在给自己设置障碍。
“我们单位有员工宿舍，这个我来解决，你只要说来，其他的我都给你安排好。”
“我这还有一个星期就发工资了，再等等吧。”
“别等了，我那急需要人，你的工资不就一个月两百吗，我先给你。”
“这……”小麦不知如何是好。
“拿着吧！”罗老板把两百元硬塞到了小麦手里。
“你看行吗？”
小麦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再不点头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那咱们说好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上班吧。”
“嗯。”
“别怕，有我呢。”末了，他还加了这么一句。小麦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暧昧。本来也暧昧呀，一男一女，单独出来说话。还有，他偷偷每月给自己加两百元叫怎么回事呀。
小麦不管那么多，她骨子里胆大贪心的劲儿又出来了。就像小时候，站在父亲的头顶去拿那两块钱，怕不怕？小时候那么怕，仍然心存侥幸。
可以去试试，一个月，就算他有坏心眼，一个月能怎样？何况，他媳妇还在他单位啊。情况不妙的话，干一个月就走，顶得上在这儿干三个月。而且，前几天周末休息，她和饭店里的两个四川妹子去了一趟劳务市场，才知道那里有很多招饭店服务员和保姆的，反正就那两百元三百元的工作也不难找。
干！
小麦去上班了。
6
这是一家广告公司。里边一间是罗老板和他老婆的办公室，外面有十几个人的工位。
他老婆就是那天凶小麦的那个女人，她是单位的会计，北京人，姓陶，名晶晶。陶晶晶24岁，小罗老板9岁。她冷白皮，个子不高，滚圆，举动起来泼辣，拔成两根线的眉毛告诉你别惹她。
小麦有些怕她，想来多少也是有些心虚，那心虚不来自自己，她一心一意就奔着那六百块的工资，奔着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作。那心虚来自罗老板，来自罗老板对她的偏爱，他可是陶晶晶的老公啊。
没想到陶晶晶对她很热情：“来了就好好干，对得起罗哥看好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你。”
小麦不笨，她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工作。
不过，小麦发现罗老板总是给她特别的注意。他每次进办公室，第一眼会看向她；陶晶晶不在的时候，他会找各种理由喊她过去办公室里间；吃饭时，他总是靠近小麦的座位吃； 大家一起说起话来，他经常夸她。他越这样，小麦越不安心，生怕哪天淘晶晶会撕了她。
7
很快，让人不安的事就来了。
这天，陶晶晶没来上班，罗老板跟小麦说，“今天出去谈业务，你跟着一起吧。”
“我？为什么呀？”
“哪那么多为什么呀，让你跟着你就跟着。”
小麦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你这是怕我吗？不光我一个人，二勇开车。”罗老板笑着说。
司机二勇也是北京人，他长了一张让人相信的脸。小麦想，这还行。
一路上，罗老板东聊西聊，不得不说，他是很会说话的那种人，他这个人一开口就有加分。而且，他没有大城市里人的那种傲慢，至少对小麦没有。
谈完事，罗老板问小麦：“你去过圆明园吗？”
“没有。”
“回去路过圆明园，带你去吧！”
“那怎么行？我不去。”
“工作压力太大了，我们俩也想透透气，你就当陪我俩吧。”
小麦没说话，一副为难的表情。
车子直接开到了圆明园门口，罗老板去买了票，小麦也不好说什么，去就去吧，光天化日能怎样。
逛圆明园时，罗老板很贴心，给小麦买水，给小麦买小吃，又不停地介绍园中的景物。两个男人都对她很好，这让小麦有些忘乎所以。她一辈子什么时候这样被人当过中心，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更何况他还是她的老板。
罗老板居然还带了照相机。小麦这才知道，他是早有预谋的，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带她来圆明园。
小麦虽然在北京待了两个月了，但是没去过任何公园。圆明园里每到一处，她都觉得很新奇。
罗老板给她照了几十张照片，还把相机给二勇，说，“给我俩拍个。”拍照片时他把手搭在了小麦的肩膀上，还放在她的腰上，小麦心里有点抗拒，但又一想，也许这就是大城市人的大方吧，也就别扭捏了。
晚上回家的路上，小麦有些后悔了，不知道明天陶晶晶那怎么交代。
下车时，罗老板跟小麦说，“就说你今天下午请假回你表姐家了。”
“嗯。”
小麦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