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不管怎样变化,“老营房”及那所育红学校,深深印在了这些人的记忆深处。这是他们记忆坐标中的原点,一生都被魂牵梦绕着……
故事要先从一座小城、一所老军营说起。
这是一个县级市,我们且称为Z市。城外西南8公里处有一座军营,被当地人称为“老营房”。提起这座军营,当地人几乎无人不晓。
“老营房”是日本人修建的,当年是日军一个师团的司令部。上了岁数的老人记得,小鬼子骑着高头大马进进出出,耀武扬威、飞扬跋扈……
“老营房”扬名,还在于其建筑的坚固异常。主楼不高,墙体竟有一米多厚。营院西南角,是喂养军马的马厩。尽管是饲养牲口的房屋,但少见的举架高大,结实耐用。
新中国成立后,“老营房”成了**L师的师部。
和平时期,军官们陆续结婚成家。五十年代,在“老营房”降生的孩子多了起来,几年后进入了学龄期。根据形势变化和部队建设的需要,几幢高大敦实的马厩,经过一番修整,便成了军官子弟学校。
在战争年代过来的军官眼里,“子弟学校”是个稀罕物和珍贵物。师**忙完军务,都喜欢到子弟学校转一转。他们随意地坐在小木椅上,看着身边追逐打闹、充满童趣的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荡漾在硝烟浸染的脸上。经历了血与火,他们最懂得“来之不易”,因此对子女教育格外重视。他们给学校起了一个凝结军人情愫的名字—“育红学校”。
首任校长程淑瑾是师政委的爱人,曾在“延安保小”工作过的老**,之后又在华北育才学校当过老师,对管理干部子弟有着丰富经验。
L师的下属团队分布较广,有的在外省市。由于父母大都顾不上孩子,所以学生也多在学校食宿。从小学一直上到初中毕业,都是接受半军事化的管理……
学校的教学特色鲜明。部队大的教育活动,礼堂座位总要留给师生一部分。当时全师的战斗英雄,甚至闻名全国的《我要读书》的作者高玉宝、《把一切献给党》的作者吴运铎等,都被邀请做过报告。听报告时热烈而激动的气氛,深深印在学生们心里。
……许多愉悦的往事,就像随风摆动的悦耳风铃,不时地在师生的记忆里清晰地摇响。
转瞬到了七十年代。
“老营房”红旗飘飘,歌声嘹亮。驻地和附近城市“三支两军”人员,大都出自这里。“**”期间,Z市还是县,县城造反派组织林立,武斗频繁,古城遭受严重损毁。所幸L师是作战部队,**坚定执行毛主席批准的“军队不搞‘四大’,**军队稳定……”的指示,保持了正规的秩序和管理。曾有好事的**小将,想冲进“老营房”掀起“**高潮”,却连智勇的警卫战士这关都很难过去……沧桑的“老营房”,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小城的变化让“老营房”的孩子看在眼里。人们臂上的红袖章,近乎疯狂的“热闹”……都曾令他们羡慕不已。可他们虽然褪去了红领巾,却什么箍也没有戴过,没能亲身体会什么是“破四旧、立四新”,什么是“**大串联”,什么是“文攻武卫”……
一些老干部回忆起那个时代,把“老营房”称为“**”期间少有的“世外桃源”。说孩子们虽未直接体会外面的“风光”,却少了许多畸形年代的烙印,天性和童真泯灭得少,实在是好事幸事!……
即将讲述的,就是“老营房”育红学校一个班的孩子,在分别三四十年后的一次相聚。
这是一群发小。他们几乎从出生就在一起了,一起进幼儿园,一起读完了小学、初中。面临“志学”之时,地方学校基本停课,之前“老营房”上高中的孩子很少,再像以往那样送孩子到地方读高中,安全也难保证。因此,部队**决定开设“高中班”。就这样,育红学校第一个高中班出现了。这群孩子所在的班,也被人们称为“甲班”。
一个冬季,甲班也随着“参军热”而解体了。在那个年代,城镇中学毕业生主要是上山下乡,但甲班学生没到服役年龄却多数当了兵。他们也因此被看成是“幸运儿”,同时,更多地被人称为“后门兵”。
“甲班”的这种集体“幸运”,其缘由也并不复杂。L师首任师长方大洪是老红军、二野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他对跟随自己浴血打天下的老部队、老部下充满了感情。六七十年代他在边城当军长,只要往L师方向来,就一定要回“老营房”看看,走家串户喝酒聊天,和老部下的孩子们比赛打弹弓……“老营房”的孩子,几乎人人见过这位率性豪爽、可亲可敬、有着传奇色彩的老将军,都记得他那个精神抖擞、长着娃娃脸、背着双枪的小警卫员……
那一年,他属下的A师要来Z市接兵。他对军务处长面授机宜:“军人的孩子不当兵干什么?只要身体没问题,都给我接来。
没准哪天我要带着他们在反修一线冲锋陷阵……至于怎么不违反规定,把事情办好,是你们机关的事情。回去向参谋长报告吧!”
老道的参谋长和精干的军务处长,把这桩“好事”办得积极稳妥。只要报了名,年龄差不多,政审和身体没大毛病的毛头小子,都带上了火车。
就这样,甲班那些没上完高中的学生,因为一次可遇不可求的良机,多数一起登上了北上的一列闷罐车,到了边陲服役。女兵征集名额太少,军务处长曾想用男兵名额调剂,差点被人告状,不得已在出发前放弃了。
岁月变迁,甲班同学有的当兵后退伍,有的当军官后转业,少数没有参军的则参加了工作……他们分散在四面八方,仅有少量留在了Z市。
尽管他们多数没有读完高中,成长的关键时期遭遇动荡年代,但后来竟有不少人取得了大学学历,从政经商的也比较多……这使得他们的成长经历较为特殊,几十年后的聚会也显得非同一般了。
有一位名叫修虹的心理学家,也是甲班中的一个。她在《“**”期间人才心理问题研究》专著里,对此类现象的有效样本做了研究:“就像每个时代都有‘边缘者’一样,在‘**’**年代中,地处偏远的军营里,居然有为数不多的青少年,不仅没有当过‘**’,还多读了几年书。不要轻视岁月长河中的几个年轮,因为环境特殊,又多推开几重知识之窗,使得他们成为接受教育较多的人群,以致与同时代人有些许不同。他们责任感强,对社会有着痛入骨髓地反思;积极向学,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吮**知识;较早地参军、务工和上山下乡,在社会‘大课堂’里成长……除了个别是‘工农兵大学生’,相当一部分在1977年之后圆了‘高考梦’,尽管年大或结婚生子。还有的上了军校和行业学校,在职读了电大、夜大、成教或函授……”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军官复转、离退休制度逐步健全,**经过几次大规模精简整编,L师不断缩减并最终被撤销了。育红学校也随之发生变化,师生数量迅速减少。一个军官的远亲从北京来串门,正看到父亲用皮带抽打儿子的屁股,孩子疾呼:“救命!”远亲急忙拉开问缘由,孩子告之:只因期末考试成绩在班里排在第三。亲戚大惑不解,第三名?军官对孩子的要求也太高了!父亲苦笑道:“小兔崽子班里只有三名学生……”师资最紧张的时候,**急调教导队教员、赋闲的家属代课。故事中的重要人物骆晓辉,其妈妈梅澄昭就是北京一所大学的讲师,就为甲班代过语文课。有一段日子,学生无书可读,部队干脆派干部战士组织军训,到军械修理厂学工……
甲班学生参军不久,子弟学校整体移交给了地方。从此,“育红学校”不复存在。
社会进入新世纪,“老营房”颓然了。除了留守在用的主楼经过装修,还保留着一些当年的样子,偌大的营区成了大杂院,多数房屋出租给了社会。“育红学校”校舍废弃,长满了凄凄荒草。据说,早有精明的房地产商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坚持要买下开发建造高档商品楼。但因为是军产,手续迟迟办不下来……
不管怎样变化,“老营房”及那所育红学校,深深印在了这些人的记忆深处。这是他们记忆坐标中的原点,一生都被魂牵梦绕着。
这群发小同学,尽管后来命运的差距很大,却始终没有在彼此的精神视野里消失,更没有尘封少年时的美好记忆,心底珍藏着一道定格的“风景”。“老营房”、育红学校及甲班,成为连接他们情谊的纽带,交流中永恒的主题。按他们调侃的话:千世修得共枕眠,百年修来同发小,父辈的血火深情,让我们延续下来了……
不管在何地,他们心中都有一种渴望在“积蓄”,有一种情感在迸发—往事属于过去,也属于眼前和未来,再看看成长过的地方,再体验一次青春少年的快意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