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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哗哗”水声惊醒的，睁开眼朝船外看看，原来是下雨了。雨下得很大，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气，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水面上，激起无数的水泡和密密麻麻地水圈儿。从船的天棚顶上，挂下一排透明的雨帘，溅在船舷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甲板上积了许多水，溪流一样顺着船舷往下淌，水面上发出清亮的“哗哗”声。
我爬出舱外，见弟弟正在船尾吃早饭。爸妈穿着雨披给中舱盖油布。东林伯家船的门窗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我心里有些惦念华华姐。
吃过早饭，爸爸说去街上割点肉回来，因为下雨就不带我和弟弟了。我心里暗暗地高兴：终于就要吃到肉了！那嚼在嘴里香香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对了，只有在过年的那几天里，方才能亨受到的滋味！
妈妈盘腿坐在船尾房板上，就着雨打天棚的繁响一边纳鞋底一边低声吟唱，没有歌词，也没有旋律地吟唱，听起来倒更像说说，更像呜咽。
水上的时光实在太漫长无聊了，我和弟弟是彼此唯一的玩伴，但船上的空间又实在太小，我们能玩的游戏实在有限，玩得最多的游戏就只能是拍纸牌了。原来在徐庄的小学校，我积攒了许多印着各种图案的火柴盒纸牌，其中大部分都是我从别的同学那儿赢来的，后来大龙又给了我一整套西游记系列的，我当宝贝一样地全带在身边呢。弟弟从没见过这么多花花绿绿的火柴盒纸牌，自然是要很稀奇的，一有空就缠着我带他一起玩。弟弟的手掌小，即使我把大半的纸牌都分给他，最后他也总是要输个精光的，输了他也不生气，只嚷嚷着再玩一次。
但我今天因为惦念着华华姐，实在无心玩纸牌，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朝东林伯伯家瞧去。外面下着雨，华华姐一直没出现。
“哦，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弟弟果然赢了牌，就连我的孙悟空也被他赢去了，他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
我有些懊悔，正想着要怎样才能重新赢回来，忽见华华姐终于出现了，披散着长发，昨晚的黑色连衣裙也换成了灰白色的旧衬衫和衬裤，只见她赤脚走在甲板上，没有雨伞，也没有雨衣，天棚顶上落下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头发和裙摆，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提着烧水壶，从船艄的水缸里默默地舀水，想是要用煤炉烧水的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对她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我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是不是很疼？有没有害怕？可惜，妈妈是一定不允许我去找华华姐的，况且，外面的雨那么大，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让妈妈允许我出去的理由。我想告诉华华姐，大琴先生说过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每一个天使身边都有一个隐形的守护神，华华姐，你也是天使，爱神一定会永远守护你的。
“啊，爸爸，爸爸回来了！”弟弟跳着脚从船尾房板上跳下甲板。
爸爸果然湿淋淋地在岸边出现了，裹在身上的白色塑料布被风吹得鼓鼓的，蝴蝶一样从跳板上斜斜地飞奔而来。爸爸泥泞的大脚印印在甲板上，很快就被大雨冲洗干净了。他一边抖抖满身的风雨一边推开舱门：“预报说这雨要下一个礼拜呢。”
妈妈接过菜篮子，犯愁地说：“这个月不是又要少跑一趟？唉，下个月还真是要等着用钱，小云报名上学，听说寄读费比学费还高！什么政策这是，哪里说理去……”
爸爸擦洗着雨鞋上的泥泞，无奈地沮丧着脸：“土政策呗，那有什么办法？小云在老家跟着奶奶不挺好嘛，你偏要让她转学过来，这不……”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要不，让小军晚一年再上学吧……”
天空灰沉沉的，这没完没了的大雨下得让人好不烦躁。一家人的心情，也像这灰沉沉的天空和滂沱的大雨一样郁闷不已起来……
“啊——终于开饭喽！”弟弟高兴地喊道。
妈妈打开锅盖，浓浓的肉香味儿冒出来，馋得我直将口水往肚里咽。妈妈先盛了一碗递给我，望着汤里的三两块粉红色的肉，我等不及拿汤匙，也不理会一旁的弟弟，端起碗就往嘴里喝。“啊——烫死我了！”我的舌头和喉咙被烫得火辣辣地痛，立刻丢下碗，捂着嘴巴，眼泪忍不住地流出来。眼泪沿着手指缝滴进了汤碗里。
爸爸突然就发火了：“你看你！穷吼吼的样儿！像个姑娘家吗！”
弟弟突然被吓得“啪”地一声扔了汤匙。
我也被吓得瞪着眼球不知所措地看着爸爸，哭也不敢哭了，刚刚还扑鼻的肉香味儿瞬间也没了滋味。
“你干什么呢？看把孩子吓着了。”妈妈皱着眉头嗔怪爸爸，并紧张地问我烫得要不要紧。
我倔强地不吭声，心里却委屈得不行，难道从前的邻居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心里只爱弟弟，不爱我？
爸爸许是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发错了脾气，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眼神也软和下来了，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的样子。
妈妈一边数落着爸爸的不是，一边用汤匙轻轻地搅动着我碗里的汤。我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了。
一连好些天，雨下个不停，天地一片混沌，水天连成一体，鱼儿时不时地跃出水面，于是，爸爸在天棚顶上支了一张网，就着喧闹的蛙鸣声，白天黑夜地开始网鱼起来了。每次扳网时，总有无数无数的鱼儿在网中挣扎，甚至还有十来斤重的大青鱼！
我们每天都吃鱼，吃不完了就分给其他船户，再吃不完了就拿到小镇上卖，到肉铺上换猪肉。也许正是这段时间的食补，我的伤口很快就结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