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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一年暑期来临，同学们权作小别离，免不了有依依惜别之情。几天来，夏雨雪哭得泪人似的，我知道她舍不得海东方，为了给他（她）俩提供相处的机会，我借故向班主任提建议，周末爬狼牙山，接受红色教育。班主任高兴地欣然同意了。夏雨雪高兴地跳起来说，一定抓住这次机会，告诉海东方以前许多没有敢对他讲的话。当我俩兴致勃勃告诉海东方这个消息时，海东方一脸不屑，说他要请假，要回北海舰队看望战友。我与夏雨雪万万没有料到，我有些泄气坐在床边无聊乱翻书籍打发失落。夏雨雪依窗哭的泪眼朦胧，向我求救，一定说服他去。
我正思量如何劝说海东方，情感纯真的夏雨雪犯了一个致命的、一生无法弥补的错误。很快，那天班主任不在，主任**在海东方书桌里发现一张纸条，上写着：务必爬山，有话对你讲。署名夏雨雪。**突然把全班同学召集起来，把纸条在班上大声念了，并严肃地说，“学校的规定不是摆设，大一新生偷偷传递纸条，这是什么行为，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泛滥，对同学们身心健康严重摧残，一种阶级斗争新动向。”他汇报到系主任那里，系主任十分重视，召开对夏雨雪的批评教育大会，以儆效尤。同学们感到很震惊，为夏雨雪大胆行为深深震撼，乱哄哄的不知私下议论什么，“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夏雨雪给海东方纸扇、念情诗等都被有的同学扒出来，摆在众人面前，作为一条条罪状列举。我看到那一张张表情如过电影镜头般在闪动，有摇摇头的，有黯然喟叹的，有讥笑傻帽的，有幸灾乐祸的。而我与海东方更多的是担忧，我预感，纸条会毁了夏雨雪，给她带来难以愈合的伤痛。
她**弱的身子站在讲台上瑟瑟发抖，她昂着头始终不承认纸条是她写的，拒绝做检讨。然而师生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不相信的即使是事实也会大打折扣。夏雨雪的“誓死不招”只能招来更大地“杀身”之祸。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被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摇摇欲摧。
对于**对她的大声斥责与埋汰，我吓懵了，一句话不敢讲，强烈地为夏雨雪担忧使我低头看脚尖，眼珠都不敢错。海东方“蹭”地站出来替她辩护，“我知道纸条是谁写的，但决不是夏雨雪！”大哥哥护小妹理所应当一肩挑。我紧张的情绪有些松弛，这是多么可敬可爱的行为，英雄总是在疾风暴雨中显露本色。
介于夏雨雪的强硬态度，系主任恐吓夏雨雪说要给她背处分，甚至劝其退学。我清楚海东方的庇护有些力不从心，理由不充沛，没有力挽狂澜的说服力。夏雨雪悲痛欲绝扬言要去北京找她的爸爸为他伸冤。海东方做最后挣扎大声争辩，“那把折扇是陈宁宁给我的，那首诗是陈宁宁托夏雨雪念给我的，那张纸条是陈宁宁写的，因为我有事拒绝去狼牙山爬山，是陈宁宁作为班干部对我的劝说，干部要起带头作用。”海东方把那张纸条让我看，是夏雨雪扭扭捏捏仿照我的笔体写的。我立刻明白他搬出我这个班长做救兵，摔锅并嫁祸与我，要我为夏雨雪背黑锅，担当罪魁祸首。
我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令我无法面对人们纷纷议论和一个个抛向我的白眼，海东方的一字千钧如犀利的子弹射杀过来。很明显，他要我为夏雨雪的幼稚与无心之过买单，必须的，不敢担当也要担当。海东方将了我一军，怎么办？我不敢再沉默，不敢再欺骗自己，必须学刘胡兰走向敌人铡刀那一刻，（我当时就是这样比喻自己的。）一身独揽此次事件的因由后果，给全班师生一个交代。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来昂首挺胸道：“夏雨雪，我一直想告诉你，那张纸条是我写，但我绝没有歹意。”
我准备替夏雨雪承担背处分、退学的危险，我认为我应该背，必须背，只能背。
我向系主任坦明真相，我好心替夏雨雪传递信息，约海东方与她一起爬山，一起接受红色教育，因那是他们父辈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起去缅怀父辈英雄事迹，继承父辈红色传统，并当场作诗一首，说是夏雨雪写的：狼牙山下缅故人，昔日战场筑英魂，父辈雄姿今犹在，吾辈后继万古存。说是夏雨雪准备在狼牙山下朗诵这首诗，以此纪念父辈们。
我胡诌白咧解释给所有在场人听：“那天，我没有找到海东方，就把纸条塞进海东方的书桌里，并没有署名。没有料到被谁整蛊使坏，落款上了夏雨雪，弄成了恶作剧，我好心办了坏事，把海东方与夏雨雪连带害苦了。”
班干部之间谈论工作，不是什么粉色绯闻，不是新生谈恋爱，一场误会解除了，系主任不再追究，班主任**无言以对。我替夏雨雪解了围，我为我的表演暗自庆幸，一首诗化干戈为玉帛，四两拨千斤，一场纸条风波暂时偃旗息鼓。
私下里，我对班主任**的行为不太理解，对海东方抱怨：“主任**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口诛笔伐我们。”
海东方笑笑说：“主任**是新调来的实习教师，**染上的毛病，好整人，习惯打小报告，**现在正在谈恋爱，以他人之心度咱们之腹，男女新生一接触就是谈恋爱搞瞎扒。也许刚刚女朋友吵了他，把气撒在咱们身上。别理他，事情都过去了，翻篇了。”
我对主任**的做法有些生气，骂道：“神经过敏，他才是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泛滥，对同学们身心健康严重摧残。”
我准备调换到其他宿舍，无奈地收拾行李，默默无语。夏雨雪一把把我拉住：“好姐姐，我怎么会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谢谢你救了我，留下来陪我吧，我已经让爸爸与他的战友，也就是校长商量，这宿舍就咱俩，谁也不要再安**来。”
有心插花花不活，无心栽柳柳成荫。没承想我俩享受贵宾级待遇，宿舍成了双人间。（其实是房间小只能暂时容纳两个人，夏雨雪的爸爸并没有找校长，而是把夏雨雪批评了一顿。）
而令我分外吃惊的是，海东方悄悄告诉我说：“那天为夏雨雪的争辩词，全是他的真心话，他偷偷喜欢我。问我喜欢不喜欢他。”
我告诉他：“不要再为你的重色轻友找理由遮羞了，要接受这次教训，不要再无事生非，庸人自扰。”
他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夏雨雪被爸爸的警卫员开着专车，接回到北京度暑假。我的父母亲到哥哥部队探亲，我也要到哥哥部队与他们团聚。海东方知道后，说与我同路顺道到哥哥部队看望他的战友。几年不见哥哥了，我特别想念，想都没有细想满口答应。
为打发漫长无聊地坐火车时间，海东方向我讲起了部队舰队甲板的故事。他刚刚到甲板时，每天最纠结的事就是叠被子，每天早晨5点钟之前起床，到走廊上去抢位置叠被子，天天在地上叠，然后晚上还继续盖在身上，地上的被子先用膀子反复压，然后叠成三折把两边顶实，叠出型了还要整，三分叠七分整，这就是技巧。
我很羡慕兵哥哥叠被子，四四方方整齐划一像艺术品。羡慕兵哥哥面对升国旗行注目礼的雄姿，羡慕那身白色海军服，两条风向带随风飘舞，羡慕舰船在蓝蓝的大海里翱翔，守卫祖国海疆，自傲又骄傲。
我开海东方的玩笑说：“你们海军最糗的事是啥？”
海东方老实回答：“冬夜的海面上或江面上异常寒冷，而住舱里却温暖如春。你想，十几个壮小伙睡在逼仄的船舱里，呼出的热气就能让船舱内的温度升高，何况还有脚汗。因通风不畅，船舱里汗味、脚臭味混合在一块，味道特别足特冲，臭豆腐都管年轻人的脚臭叫爷，熏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欲窒息。有时我把头埋在被窝里，可一放屁把脑袋又熏出来，着急忙慌喘粗气，因我跟狗鼻子似的特尖。”
他见我捧腹大笑，替我擦擦眼泪又说：“所以，我每天盼着到甲板上站岗，三人一天岗，二十四小时轮换。最难受的是站深夜岗或交换凌晨岗，从暖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披上大衣独自在船帮上挎枪站立三小时，没有定力确实很难。”
“为啥你的蓝球打得那样好？”我问。
“我服役的舰船平常有四十余个战位，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之间感情都很深，除了航行和日常工作，空余时间大家都喜欢参加体育活动。我们船上的篮球队、足球队很有名气，那些上海人、山东人踢足球、打篮球技术还真好。每到一个港口，总会主动邀约兄弟舰船上的球队赛一场。打蓝球我就是在舰船上学会的。刚开始我们不会打蓝球的就成了球迷，在场边为战友摇旗呐喊，为赢球欢呼。后来替补了几回，就成为主力了。”
“铁打的舰船流水的兵。你为什么不去报考军事学院，却来到地方大学？”
“不告诉你，秘密。”海东方用手抻抻我的小辫，这次我拒绝了他，把他的手挡去一边，故意说道：“不说我也知道，为了夏雨雪。”
“不全是。”海东方有些沉思，表情凝重起来。我猜想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来到哥哥当兵的部队，在部队招待所看到了爸爸妈妈，我高兴的把海东方介绍给他们。海东方几声“阿姨”“叔叔”的奉承哄得爸爸妈妈喜笑颜开，云山雾罩地把海东方像审女婿似地浑身上下瞅得仔细。海东方用他的小狡猾小滑稽把爸爸妈妈逗得连嘴都合不拢。有的老人就是这样，经不起晚辈几句好话，就没脉了，就缴械投降了。
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给海东方碗里夹菜，还埋怨我不懂事不给他们打招呼就把人带来。我一再解释，海东方是回家顺路来看看。我这才后悔，不应该带海东方到这里来，容易被家人误解，可为时已晚。哥哥与海东方见面，军人见面分外亲热，把我与爸爸妈妈都冷落一边了。两人一起在球场打篮球，累了坐在球场边椅子上促膝长谈。能言善辩的海东方，向哥哥高谈阔论着海军舰队的生活，感应着军人的气息与部队的奇闻轶事。哥哥是副营级，海东方是正营级，比哥哥还高一级，一个中尉，一个上尉，两个军官相见恨晚，篮球场上灯光下二人差点拽着我和他们一块“球场三结义”。哥哥用眼神告诉我，对海东方非常满意。我不得不向哥哥一再声明，海东方是我大学同学而已，可谁信呀！我不明白为啥我的家人对海东方如此有好感，有眼缘，那眼缘就是魔鬼。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了给夏雨雪事件补过，他用讨好我的家人赎他对我替夏雨雪背黑锅亵渎我的名誉之罪过。初感，很重要，往往能起决定性作用，就像到商场买东西，第一眼看上的物品，再兜转多少圈回来进行比较，还是会说第一眼看上得好，这就是先入为主的道理，也叫“一捶定音”。
后来我才知道，海东方根本不是顺路而是有意拐道，他用独特的处事方式——给我家人第一眼好感的心怀叵测，没有给我爸妈带任何礼物，全凭一张肉麻的八哥好嘴，空手套白狼，达到了我因夏雨雪事件恨他到“罄竹难书”却应以“无罪赦免”之目的。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夏雨雪的庇护，是心甘情愿，理所应当。海东方你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