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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娘啊，儿的至亲。
你是新中国的一位淳朴、善良、坚强、执着的女性，九十三年的沧桑岁月，你过得平凡而伟大。
九十三年的岁月长河里，每天都在积大德，行大善，传大爱，你善良的秉性支撑你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你无私的大爱温暖了无数个困境中的家庭。
每每回到这个几百人的小村庄，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大街上，听乡亲们夸赞你，我的内心充满了荣光和骄傲。
早年听说，你的娘家也是有钱人家。外公还是个生意人，家境不是很富，可也不穷。外公外婆没有儿子，就你和老姨姐妹俩。姨是姐姐，你是妹妹，在那个家里，你吃的最好，穿得最好，手里零花钱不缺。你年轻时的照片，我见过；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身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黑黑的辫子，是那个年代的大美女。
嫁到我们家后，情况不一样了。
爷爷和奶奶是俩个儿子，财经大权都在爷爷奶奶手里，花一分钱都要伸手问公婆要，恰好反了个个。小时候你常说，和我老爸的婚姻真是门不当户不对。
您看上老爹，也许是因为他有份正式工作和稳定的收入吧。
我爹是个孝子，每月工资全部交给奶奶管理分配。为这事，这辈子你没少和他拌嘴置气。尤其是你生养了我们兄妹五人后，夫妻俩为钱的事常闹别扭。
可以理解，你有5个孩子要养，没有钱怎么行。逼得老爹没办法，就八小时以外和周六周日，又去出份苦力，挣的钱交给你，你的手里才有了零用钱，油盐酱醋柴等日常开支，不用伸手跟奶奶要了。
你信奉了命运的安排，和老爹坎坎坷坷过完了一辈子。
我们这个家族人多势众，你们夫妻5个孩子，两男三女，大伯两口子9个孩子，八男一女。这个家有个不好的习俗，重男轻女。
你在外公家是贴身的小棉袄，外公外婆争着宠你。嫁到我们家后你的身份变了，是儿媳妇。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吃苦受累是你的份内。
大伯九个孩子，家境贫穷，无力抚养，爷爷奶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老三送人。得知消息后，心地善良的你，顾不上儿媳身份，怒气冲冲进屋，跟公婆理论：
“现在是新社会，这么狠心将孩子送人，做祖父祖母的于心何忍，老三不是咱家的骨肉啊。三个家庭养不活一个孩子吗。给我吧，我来养他。”你的话说的有理有据，爷爷奶奶哑口无言。
从奶奶家出来，你直接去了大伯家，抱起嗷嗷待哺的老三回到自己家。自此，在我们14个兄弟姐妹中，管他叫三哥的小子进入我们的小家后，你就把他当亲儿养。供他读书上学，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大伯大妈看你养孩子不易，多次提出把老三过继给你，认你做娘，都被你拒绝了。你宽厚的说：我是他的婶娘，婶娘也是娘，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过继不过继。可惜，这个三哥在他56岁时，突发疾病，英年早逝了。
你抚养了三哥，爷爷奶奶过意不去，就把大哥带在身边养大成人。这样，大伯一家才没有散了。
乐善好施，扶弱济困是你的美德。你一生与人为善，从没和父老乡亲红过脸，见了谁都点头微笑打招呼。
这个几百人的小村里，谁家遭难了，生病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你都会尽其所能的帮一把。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有一年腊月，我们家的东邻发生了火灾，被褥烧了，粮食烧了，政府发的救济款还不够维持一星期。眼看就要过年了，东邻一家人围在一起痛哭流涕，哎声叹气。
你从给我姐姐做的嫁妆里，挑出来两床被褥，挤出200元的彩礼钱送了过去，帮他们一家渡过了难关。
礼尚往来，人情世事，是正常的人际关系。
在人际交往中，你从外公外婆那里遗传了一个好的传统，人家送你百元礼物，你一定回二百元的钱财。你的处事原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赚人便宜。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在咱们村提起你，大人孩子没有一个不夸你，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要不然给你祝寿的这些年，怎么会全村老少都去吃席，好不热闹。
这就是我的娘亲，一个一辈子行善积德，纯朴善良，为人厚道，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的老太太。
娘啊，几十年来，你的善举，你的大爱，不仅为我的人生竖起了标杆，还温暖了你身边的无数人。
就说咱们母子吧。这辈子，你给予儿子的太多太多，你对儿的的恩情千车装不下，万船载不完。
六岁那年，你带着我和姐姐去城里赶集。那个年代，没得吃没得喝，人人都在挨饿。
姐姐在路边看见一个卖红薯面窝头的摊位，打滚撒泼不走，非要你给她买一个吃。
咱们家重男轻女，男孩子再怎么着还能喝点糊糊粥，姐姐妹妹就惨了，一粒粮食见不着，天天跟着你和大妈去盐碱地里挖茅草根吃，姐姐因营养不良，全身浮肿。
你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毛钱，狠狠心买了半个窝头，掰了一小块给了姐姐，三分之二塞进我的嘴里。就因为我是家里的男丁。
十六岁那年，我已经考学出去了。你和老爹为了我年龄大了落叶归根时有个家，不与弟弟争房子，东借西凑了几百元块钱，给我盖了一个四合院。
那时候，老爹还在城里上班，家里盖房子里里外外就指望你一个妇道人家。
打地基，买砖，买水泥，买木材，借工具，找人干活，哪一样离了你都不行。
借钱？借谁的？村里人家里都不宽裕，哪有多余的钱借给你盖房子。
我的娘亲，硬是凭着你平时的为人，别人家有难时你的慷慨，乡亲们才一家一户的给你凑够了盖房子的材料及请师傅的工钱。邻村与我们家关系好的两位瓦匠师傅，看在你为人忠厚善良，乐于助人的份上，一个星期的工钱分文不取，成为广为流传的佳话。
打土坯，搬砖，和泥，扎架子，提泥兜，这些男人干的活，你样样拿得起，那一样都不输男人。那时候，你年轻有的是力气。我爹说你就是个女汉子。
盖房子这天，为了不耽误功夫，需要提前和好泥。
天不亮，你就把土放好水，铺好麦穰。
三月天，乍暖还寒。
井里水是拔凉拔凉的，你挽起裤管，往脚心和腿上搓了些白酒，咬着牙跳进刺骨的泥水里。等天亮村里的男劳力到来时，你已经把一半的泥给和好了，大家纷纷为你竖起了拇指。
也就是从那时起，你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到死都没治好。
村里乡亲们问你，大儿子的户口都出去了，还费这么大劲盖一个院子，傻不傻啊。你笑一笑说，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我不能让大儿子老了回家时没地方住。
还记得我结婚时，为了一万元彩礼钱，差点把你出嫁时外公外婆陪送给你的嫁妆给当了吗？这件事想起来，我就痛不欲生。
在那个年代，物质虽说匮乏，但经济也在好转。城里人成亲，老丈母娘嫁闺女收一万元的彩礼钱真是不多。
我们家里人口多，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老爹一个人40大毛，相形见绌。实在拿不出一万元彩礼钱。
你怕这门亲事黄了。怕儿子错过成亲的年龄，找不到合适媳妇，打了光棍。
无奈之下，夜半三更时，你从枕头下面找出那把铜钥匙，打开了珍藏了几十年的檀香木质盒子，取出了外公外婆配送给你的嫁妆。
两个玉坠，两个手镯，还有那条金光闪闪的项链，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你想第二天拿着去当铺当掉。
老爹忽然站在了你面前，接过你手里的那些宝贝，又放进盒子里面，放回原处。不善言辞的老爹竟幽默的跟你说：老太婆，面包会有的，彩礼也会有的。
老爹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回单位把这事跟领导一说，单位把年终奖提前给发了，不够，又把明年的上半年的半年奖也发了。这才凑够了一万元彩礼钱，把大儿媳妇，娶进了家。还好董事的丈母娘，丈母爹也没要那一万彩礼钱。老两口要的是面子，不能让女儿出嫁时在街坊邻居面前落寒瘮。过过手，就让女儿拿了回来。
2009年，我在外面落魄了。回家过年，手里没钱。你怕兄弟姐妹取笑我，年三十这天，抽大家忙着贴春联的空隙，你拿着存单去镇上信用社取了1000快钱。回到家把我拉到厨房里，偷偷塞到我手里。拍着我肩膀说，儿啊，拿着这些钱暂度饥寒，不够跟妈说。在外面闯荡，没有一帆风顺的。别灰心，认准的事**，妈给你做后盾。
这就是我的娘亲，事事为儿子着想的亲娘。
娘啊，儿的至亲。
你的一生是平凡的伟大的。
九十三年漫长的岁月里，把所有的心装进你心里，把所有的爱握在你手中。家里有一口好吃的，要么你送给村里年长的人，要么送给年小的人，再就是送给生病的人。
有件事说起来叫儿子汗颜羞愧，脸上无光。
你有40多年没吃一两肉，一条鱼，一只虾。
早些年，家里穷，没条件，后来条件好了，你还是不吃，说省下钱来，给那些有灾有难的人家用。还给自己编了一个好听可笑的理由，你们挣钱不容易，又要养家又要还贷。我年龄大了，好好养生，不吃鱼肉虾。
这些年你身上得了这么多慢性病，都是因为营养不良引起的。说起来不可思议，现在的人都是营养过剩，我的娘却营养不良。娘啊，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身上营养从哪里来啊。
好在，我出嫁的侄女看你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出钱，年年给你订奶，逼着你喝，体质才有所改善。
九十三年的岁月沉淀，你身上那些闪光的博爱、宽厚、仁慈、无私、善良、细腻的优秀品质，一个个从内心深处走到眼神中来，走到性格中来，走到生活中来，成为你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准则，成为时时刻刻洋溢在你的眼神和表情中的一种素质、一种本能。
娘啊，儿的至亲，
咬牙跺脚留不住你。
疫情第二年除夕，你的一句话，让我心酸了很久很久。
零点过后，央视春晚结束了，弟弟弟媳也回屋休息了。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面露难色。
“妈，夜深了，我扶你上床睡觉吧。”
“嗯。”你点点头。
我在椅子前扶你起身时，你抬起头微笑着问：“儿啊，妈上了岁数，腰不好，弯不下，坐下起不来，两只脚一年没洗了，全是灰，明天过年，麻烦老儿子给妈洗洗脚，早上穿上新鞋过大年，行吗？。”
麻烦，行吗 ？ 我的亲娘，你这是把儿子当外人啊。
我的鼻子一酸，一行热泪涌出了眼眶。
我把你重新放回椅子坐下，找出洗脚盆，拿了新毛巾，兑好热水，试好水温。不冷不热时，端到了你面前，夫人递给我一个马扎让我坐下。
轻轻的脱下你脚上的袜子，双手托着你满是灰尘的脚，慢慢的放进洗脚盆里，一点一点的往你腿上脚上撩水.....
心酸的泪珠，一滴一滴的滚落到洗脚水中。
“妈，水，热吗？”
“不热，正合适。”
“娘啊，儿子不孝，几十岁的人了，还没给娘洗过脚，惭愧啊。娘啊，你坚强了一辈子，不论什么事，自己能做的不愿意求人，或者麻烦别人，包括你的儿女。现在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有什么需要儿子做的就吱一声，别不好意思。我不在家，你就给弟弟弟媳，孙子，孙女说。孙子孙女比儿子儿媳对你都好，都孝敬，这些你都知道。 ”
“娘啊，你知道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
“就是无论年纪多大，回到家叫声娘，还有人答应。”
“你的老儿子，最满足、最开心、最快乐、最幸福的就是，打个电话叫声娘，你哎一声：进门后看到你坐在椅子上朝我笑一笑。”
“我的儿识文断字，真会说。说的娘心里热乎乎的。儿啊，有你这些暖心话，娘死而无憾了。哈哈哈。”
除夕夜里，你开心的笑着。
“娘，大过年的不许说死，不吉利。”
“哦，对不起啊儿子，娘错了。”
这一刻，我的娘像个老小孩似的可亲可爱。
洗完脚，我把你抱上床躺下，拿出包里随身携带的指甲剪给你修剪指甲。你的脚指甲有一公分长了，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污垢。
“儿啊，妈是灰指甲，别传染给你。”
“不怕。儿有脚气。”我诙谐地说。
“啊。嗯.彼此彼此。嘻嘻嘻。”
大儿媳妇拿着手电照着你的脚，我拿着指甲剪，稳准狠的把你10个脚趾的指甲一一剪掉，再用锋利的刀片将脚底的老皮刮掉，最后用湿毛巾蘸着温水搓两条腿上的灰，**，**，您睡着了，我拉过一床被子盖在了你身上......
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是母爱，这在你身上得到了体现。可是，儿子对你做的太少太少。
空闲时，我还不停地提醒自己，趁着老娘健在，多回家陪陪，多尽尽孝。可是，每一次想回家时，都被一些所谓忙给耽搁了。
而今。你不在了，机会都没有了。
儿子，只能在无奈的忏悔中度过余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