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学木匠
这一年,他十六岁,正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龄。别人说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只要不犯法。
李志丰是个直肠子,脾气急、嗓门大,说话也不会拐弯。他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就说:“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妈就生气,后来真是应了人家的话。
老人们经历了世事沧桑,看人不是一般的准。可能是在他身上,根本就闻不到读书人的味道吧!
他爸爸也是想让他念书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家里,心就凉了半截。所以,对于孩子的学习,尤其是李志丰的学习,他是从不过问的。
大女儿已经回家劳动,除了他们两口子负担轻了点之外,再无改观。可能还是要靠李志丰,靠他出去打工才会有大的改变。
堂哥比他大好几岁,已经学了一年多了。他们临走时,妈妈对李志丰说:“小丰,你这是第一次出门,少说话,多干活,别惹是非。”
“我知道。”
堂哥说:“小丰跟着我,你们放心。”
他爸说:“有啥不对的,就说他。出门跟在家不一样,自己人说,也别让外人说。”
“嗯。”
就这样,十六岁那年深秋,他跟着堂哥,到隔壁镇去做木匠学徒。只管吃,没工资。他们跟的是一位老师傅,性子慢,总是笑眯眯的。老师傅的家就在这里,他还带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起学手艺。
师徒几个是给一家人的女儿做嫁妆,看样子是个有钱人。木料摆了一院子,都是好木料。第一天,李志丰就站在旁边看,一会看堂哥干什么,一会再看看老师傅干什么,再过一会,看看老师傅的儿子干什么。
晚上吃饭时他才想起,自己第一天就是看,也没看出来什么东西。老师傅笑眯眯地问他:“站了一天,看出来什么了?”
李志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就对了,我当时学的时候,看了三个月。”
“三个月?”
“对,我师傅告诉我,这叫磨性子。磨出来的好活,磨出来的性子,慢工出细活。”
“哦,我也要磨三个月吗?”
“就算不用三个月,时间也不短,不然你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李志丰志看了看堂哥,堂哥点点点头。李丰心想,磨就磨,我就不信磨不成。晚上,李志丰跟堂哥住在主人家里,老师傅带着儿子回家住。就这样,李志丰满怀信心的开始学起了木匠。
他从树叶还是绿的,看到了树叶变黄,从单衣换上了深秋的衣服。渐渐地已经感觉到了寒意。
看李志丰的衣服还有点单薄,老师傅说:“志丰,你没带厚衣服,明天回家拿衣服去吧,省的冻生病了。”
“好”
堂哥也想家了,他也跟老师傅说:“师傅,我的厚衣服也没带来。”
“等你堂弟来了,你再回,不然一个人打下手不够。”
“好。”
这时候的堂哥,已经能加工一些简单的木料了。他早上起来,就要帮师傅把准备工作做好,墨斗加满、尺子放好、胶锅架好,师傅专门做技术活。摆放木料、抬柜子等重活都是他跟李志丰的。
过了些时日,李志丰也开始拿锯子了。他锯得还有模有样。连师父都对他多看一眼,说他是块学手艺的料。
师傅这么一说,李志丰就学得更加用心了。他一有空,就站在师傅后面看,看见的就是师傅的一双手,又黑又粗糙。
他问:“师傅,你是多大开始学木匠的?”
“我十三岁。”
“没上几年学?”
“嗯,小时候家里太穷,我妈年轻守寡。我就跑去给地主家干活,偷偷学的。”
“那你很厉害!”
“家里穷,没办法。后来学成了,地主被打倒了,我跟着师傅到处干木工活。没几年,我师父也病死了,我开始一个人干活。”
“真不容易!”
“现在好了。”
听师傅这么一说,李志丰觉得他没跟错人,师傅的经历够坎坷。他一直想着师傅的那双手,也在想自己,想自己以后的手,也会变得像师傅一样。
那是岁月的痕迹,又粗又老、斑驳无比。就像一棵老树,老的不能看。像他已经死去的奶奶的脸,真像老树皮!
他忽然想起,人都有老的一天,自己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想老的时候?可能就是受了师傅的感染。
后来,李志丰常常想起那双手。直到不惑之年,自己的手又老又粗。反而想师傅的时候更多了,虽然后来他没学成木匠。
十多年后,师傅病死,他在煤矿。回家的时候,听父亲说起,他还专门去了师傅的坟上,给他烧纸。他觉得师傅是个好人,配得上师傅两个字。
他一年后离开师傅,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记得师傅的笑容。那是一种豁达、乐观的笑容。是岁月的沉淀、是处事的从容。
师傅有四个孩孩子,两儿两女。大儿子是个哑巴,小儿子有癫痫病,一般人不知道。可是,他跟了师傅一年多,从来没听见师傅抱怨过。他也从来都没在他们面前提起过,李志丰还是听别人说的。
师傅虽然是个粗人,没上过几天学,可是他跟一般的农村人就是不一样。他从来不说脏活,从来不训斥徒弟,哪怕徒弟浪费了木料。
师傅最爱说:“今天错了,明天才能做对;这次错了,下次才能做对。”
李志丰家太需要钱了,否则他也不想离开师傅。因为做木工确实挣钱太慢了,他们家没办法等他手艺学成。
就连老婆也是师傅介绍的,师傅的原话就是:“人家叫我帮她女儿留意对象,我怎么就想起了你”,那时他们已经分开好几年了。
缘分的奇妙,可能是一件大喜事,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来到。那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李志丰跟师傅学木匠已经快三个月了,师傅走到哪里,他跟堂哥也到哪里。李志丰还是什么都不会,直觉告诉他,自己可能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过年的时候,他跟堂哥回家了。年前姐姐订婚了,结婚的日子可能放到来年年底,一听说姐姐要结婚了,李志丰心里莫名的伤感了起来。
从小到大,姐姐都是很疼他们三兄妹的。她针线活做的又好又快,妈妈要干活,地里的活、家务活。他们家几个孩子的棉衣、棉鞋,冬天的手套,根本来不及做。
放了暑假,姐姐就把这些活包下来了,他们一家人的饭,都是他做。别人家的棉衣,还没开始做呢,他们的棉衣已经做好挂在院子里晒了。以至于家人到了冬天不会受冷。
多少岁月里,姐姐充当的都是妈妈的角色。但她比妈妈做事更快,个子没有妈妈高,眉宇间却像极了妈妈。
村里人都说李志丰妈妈:“看看,老大是个女儿真好,能帮多少忙!”
姐姐是没办法学习的,家里的活都干不完,她一有空还要到地里去帮忙。晚上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早上第一个起来,煮好一家人的饭。
要是有脏衣服的话,她就起来更早,还要洗衣服。吃了饭,才去上学,她吃饭很快,边吃边把书包背在身上,几口吃完,放下碗一路小跑去学校。
放学也是一路小跑,仿佛家里有什么高兴的事,在等着她一样。在李志丰的记忆里,姐姐不管做什么,就是一个字“快”。
不知道几岁开始,姐姐就站在小板凳上学做饭。她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小,现在也不高,可能就是营养不良吧?没好东西吃,姐姐一放学就拿上竹笼,找菜做饭。当然这些都是他后来听妈妈说的。
现在她就要出嫁了,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李志丰不知道,反正他心情不好。
兄弟姐妹,就像一根藤上结的瓜。然而不同的是,兄弟姐妹这一串瓜是有感情的。人类的情感有许多,而这种情感,无法替代,也无从补偿。
一年半载不见面,见了面就算无话,那种情感也是血浓于水的一种亲情。李志丰现在的感觉就是,他们这根藤上一颗瓜被摘走了。心里有一样东西被剥离,失落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姐姐家日子不宽裕,他心痛却又无力帮她。他说不清,亲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人牵肠挂肚。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是在学木匠吗?可以让师傅给姐姐做家具。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又立刻高兴起来了,似乎这样做,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和不舍了。
这个想法,他谁都没说,等过完年,见到师父再说。过年本是高高兴兴的事,李志丰却第一次感受到即将分别的难过。
这种难过和他跟王红丹的分别不同,这将是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分别。以后再见面,就该是有了礼节。不能再像他们以前在家的时候,没大没小,大呼小叫,甚至骂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