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通往嘉定的驿道上
余玠、俞兴及侍卫赵笑、李肃,穿着便衣,在成都通往嘉定的驿道上, 骑马缓缓向前走着。
赵笑激动地说道:“真是太解气了!咱们一场石雹,一场箭雨,再加 上一把火,那些凶残的蒙古人打成了折翅的苍鹰,拔毛的野狼,只能狼狈 不堪往回逃了! ”
李肃连连吼了两句:“解气!解气! ”
赵笑又说道:“大帅,您真了不起,竟然能让蒙古人乖乖地跟您走进 深山,走进峡谷中,让咱们关门打狼!唉,只不过太危险了,那么多箭都 在朝您射,连您的手臂也给射伤了!说老实话,当时咱们惊得心都要跳出 来了!这太危险了,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大帅,以后您可不能再做 这种冒险的事情了……”
李肃也喃喃念道:“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余玠笑笑道:“赵笑、李肃,谢谢你们!但是,若不以身涉险,哪能 绝处逢生!你们放心,本帅命大,淮东十年,数百次在枪林箭雨中出出进 进,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
俞兴道:“大帅,赵笑、李肃说得不错,这一次行动确实有些冒险!
如果末将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大帅的下策,其实您原本是有上策的!”
余玠惊苦笑道:“哦,俞兴啊,你看出来了!那你说说,本帅的上策
是什么? ”
俞兴道:“咱们最初去成都的时候,大帅让咱们分兵在四道城门不停 地袭扰攻城蒙古军。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打。不过末将感 觉,大帅这样做,其实正是为您的上策做准备的!但后来上策不能实施了, 才不得不以自己为诱饵,实施下策计划!虽然最终成功了,但正如赵笑、 李肃两位兄弟说的,实在是太冒险了! ”
余玠叹了口气道:“这是本帅入川的第一仗,影响非常大,如不能取 胜,势必将进入之前四川制置使那种连败怪圈。唉,本帅也是逼不得已 啊……”
赵笑看看余玠,又看看俞兴,他实在等不及了,叫道:“大帅,俞将 军,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小人怎么听不懂呢? ”
俞兴笑笑道:“赵笑兄弟说笑话吧,你怎么能听不懂呢?你和李肃就 是谜底呀! ”
赵笑睁大眼睛:“我们是谜底?什么意思? ”
俞兴道:“俞某问你,咱们在夔州的时候,大帅是不是让你和李肃快 马加鞭把一封信交给嘉定知府王夔?你们交给他了吗? ”
赵笑道:“是啊,我们交给他了! ”
俞兴道:“交给王夔后,王夔说什么? ”
赵笑道:“王大人让咱们转告大帅,山上匪患严重,他走不开呢! ”
俞兴道:“现在你知道大帅给王夔的信里写的是什么了吗? ”
赵笑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难道是让王大人率嘉定之兵 援救成都? ”
俞兴道:“对呀!大帅作为新任四川制置使,发令调兵,那王夔却借 口搪塞,拒不服从命令!没了援兵,大帅只好冒险使用下策了……”
赵笑大骂道:“**的王夔,竟然如此不服号令,让大帅以身涉险, 实在太可恶了! ”
走了几步,俞兴又问道:“大帅,您是不是早有预感这个王夔会不听
号令? ”
“是啊, ”余玠说,“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
俞兴说:“如果有把握,您也不会隐瞒您已派人去传王夔前来救援一 事,而让众将误解您了……”
“唉,”余玠叹了口气道,“ 四川将领各自为政,不听号令。本帅在 淮东的时候已有所耳闻,只是不信,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所守或匪 亲,化为狼与豺 ’,难怪官家对四川不放心啊……”
俞兴道:“大帅,如果王夔真有异心,大帅此行,可是异常凶险啊!”
余玠豪气地说道:“龙潭虎穴咱们也得去闯一闯!如果本帅连一个王 夔都搞不定,今后还怎么经略四川,组织抗蒙?呵呵,俞兴,你怕了? ”
俞兴拍着胸脯说道:“末将只身敢探敌营,就不知道‘怕 ’字怎么写! 不过……”
余玠:“不过什么? ”
俞兴:“不过末将感觉大帅并不相信王夔会有太大的异心……” 余玠笑笑:“你又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
俞兴也笑道:“如果他真想翻天,大帅会只带着咱们几个前往?这可 不是大帅的风格! ”
“说得好,”余玠冷哼道,“他要真想翻天,本帅就带着军队去把他
给灭了! ”
说完,一抡鞭,座下的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俞兴三人也挥鞭 催马跟上。
9、嘉定郊外
嘉定郊外的平坝一派破败荒芜的景象。四处荒草连天,只有那些残缺 的田埂,还勉强显示出这些地方曾经是良田。偶尔有一点点油菜或小麦。 都种得很乱,像是匆忙随意撒播的一样。荒野里到处是残壁断垣,被烧焦 的梁柱,破碎的瓦片,极少有可以住人的房屋,有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 堆,在厚厚的雪被下,分不出究竟是住房还是坟茔。
余玠、俞兴及赵笑、李肃骑着马在驿道上缓缓走着,面色凝重。这时
候,余玠停住马,翻下身来,伸手刨开雪堆,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手心里 看。泥土黑红黑红,颗粒疏松油亮。余玠把泥土紧紧捏在手里,黑红的水 线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滴落在洁白的雪面上。
余玠紧皱眉头,表情痛苦,嘴唇哆嗦着说道:“多么好的泥土啊,这 是典型的四川最肥沃的红油土!四川号称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沃野千里, 当年支撑着咱大宋的半壁江山。可是这些年,竟然,竟然……”
余玠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俞兴也愤愤地说道:“蒙古人自端平二年大 举入侵到现在,几乎每年都会数次到四川抄掠。所到之处,粮食被抢光, 房屋被焚尽。百姓都不敢种粮食,种也是白种。但为了活命,他们又不得 不种,抱着听天由命的打算,匆匆忙忙撒一些种子在地上,秋来能收一点 是一点。唉,四川老百姓的命都是悬在刀锋上啊……”
两人正叹息着,赵笑大喊道:“大帅,俞将军,你们快看,那里有人 跳河! ”
余玠和俞兴忙站起来,往远处一望,果然在岷江边上,正有人缓缓地 往河里走去。水越来越深,水面已经漫上他的腰,漫上他的背,漫上他的 脖子了……
俞兴大吼一声:“不好! ”撒腿就往河边冲去。
一到江边,俞兴毫不犹豫跳进寒冷刺骨的江水里,奋力往江心划去。 不过,等不及俞兴赶到,那人已经整个脑袋都没入江水中,不见了。
俞兴**一口气,将身一翻,钻入水中。
一时之间,江面只剩下一些咕咕直冒的气泡。到了后来,却是连气泡 也没了。赵笑焦急地对余玠说道:“怎么没声息了呢?大帅,这么冷的天, 俞将军会不会出问题啊?万一他在水中抽筋了怎么办? ”
李肃冲赵笑喝一声:“乌鸦嘴!“
余玠焦急地在岸上来回走了两步。突然,他大踏步往水里跑去。赵笑、 李肃赶紧拦住他道:“大帅,你别去!你手臂上有伤呢,怎么敢去水中, 还是让小人们去吧! ”
“嗬嗬,”余玠豪气地说,“一点小伤算什么!你们别拦着!你们可
能还不知道本帅水中的本事吧,让本帅给你们露一手。 ”
说着,又要往水里冲。便在这时,只见江心波翻浪涌,不一会儿,俞 兴便拎着那跳水的人,冒出水面来。
余玠长舒了一口气,赵笑、李肃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俞兴把那人拉上岸,放在地上。那是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脸颊消 瘦,双眼紧闭。俞兴控出他体内的水后,他终于幽幽地睁开眼睛。当他看 到面前的几个人后,轻轻问了一句:“是谁?是谁把我救起来的? ”
赵笑指指满身是水,脸冻得乌青的俞兴说:“哎呀,这位公子,你往 哪儿看呀,瞧这里,是咱们俞将军把你救起来的,你赶紧谢谢他吧! ”
年轻书生定定地望了俞兴一阵,突然声嘶力竭嚎叫道:“谁让你救我 起来的?你救我起来干什么? ”说着爬起来,拼命地又要往江中冲去。赵 笑、李肃拉住他,年轻书生挣扎着叫道:“你们拉着**什么?干什么? 让我**,让我**啊! ”
赵笑、李肃只是死命拽住不放。
余玠对赵笑、李肃喝道:“别拦他!他想死就让他**! ”
赵笑、李肃松开手,年轻书生一愣,顿了顿,但仍然摇摇晃晃往江心 走去。
余玠冷冷说道:“这年头,在四川要想死,还不容易吗?蒙古人连年 入侵,四川死了多少人?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天大的冤屈?但死了就死了, 所有的冤屈都埋在尘土之下,新的冤屈还在这片不幸的土地上一天天堆 积,有谁给予咱们哪怕一丝的同情和叹息? ”
年轻书生放慢了脚步,但还在往前走着。余玠继续说道:“如果能够 把蒙古人赶开,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活下去,说不定咱们的冤屈还有后人帮 咱们清理埋葬,至少可以立个碑在那里诉说诉说。如果蒙古人把咱们的土 地给完全占去,把咱们的人杀光,即便苦难的尸骸堆得小山一样,它也只 能像风一样被吹散,不留一点痕迹! ”
年轻书生忽地转过身来,冲余玠大叫道:“你说得好听!蒙古人杀我 爹娘,我虽然痛苦,但还可以奋起反抗,报仇雪恨!如果杀我爹**是自
己人,是本该护佑咱们黎民百姓的官府,你说,咱们还有什么活路? ”
余玠一惊,问道:“是哪里的官府?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说出来。 ”
“说给你们听有什么用!”年轻书生继续大叫道,“难道就为了获得 你们的同情?把我的冤屈变成你们茶余饭后消食的龙门阵? ”
“咳咳咳,”赵笑不满地冲年轻书生嚷道,“咱们好心好意救你,你 怎么能这样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这可是咱们的大帅!大帅! 你知道吗? ”
年轻书生疑惑地问道:“大帅,什么大帅? ”
李肃冷冷说道:“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余大帅。 ”
年轻书生愣愣地望着余玠,不开腔。余玠幽默地笑笑说:“怎么?看 我这样子不像吗? ”
年轻书生忽又嘶声叫道:“大帅又怎么样?就算是皇帝亲自来,那王 夜叉也未必买账,何况只是个大帅! ”
余玠严肃地问道:“谁是王夜叉? ”
年轻书生道:“就是生喝人血敲骨吸髓的嘉定知府王夔! ”
余玠一怔,一时怒容满面,不知该说什么。
年轻书生绝望而悲伤地说:“说你不起作用吧?算了,别说了,还是 让我**吧! ”说着,又跌跌撞撞往江边跑去。
余玠大喝一声:“站住! ”
年轻书生被镇住了,立住不动,也没转身。余玠大步走过去,站在他 面前,微笑着对他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你 敢吗? ”
年轻书生望着余玠,没开腔。
余玠继续说道:“如果王夔真伤害了你,本帅一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如果讨不回,本帅和你一起到这里来跳河,怎么样? ”
年轻书生有些惊奇地看了余玠一眼,眼中渐渐露出了活色:“我说的 都是真的,一点也没骗您!那王夜叉……”
余玠打断年轻书生,幽默地笑着说:“呵呵,别着急!你看,咱们的
俞将军救了你,现在他冷得脸色发青,直打哆嗦。你就忍心让他冻着吗? 这样吧,咱们到那避风的地方,捡些柴禾生个火,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干, 搞热火了,再慢慢说,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