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乾隆二年,太爷爷改任河南陈州知府。在宋代名臣包拯的家乡,民风纯朴刚直,百姓安居乐业者众,鲜有作恶犯**。
这一日,太爷爷闲来无事,突生奇想,想像包拯一样微服体察民情。于是,迅速换上一身便装,独自出门,径往市井而去。顺着一条悠深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民院落的院墙,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日影下,生生扯出些寂寥雨巷的感觉。出了小巷,看见的又是另一片喧嚣闹的景象:街道的市巷错落有致,商铺林立,茶楼遍布。茶馆、客栈、布庄、当铺,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子们在沿街叫卖,有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饰的字画的风筝的香囊的各种的交通路线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到都城的每个角落一批又一批的人像货物一样被装卸着整个都城有如一个繁忙的空壳大家都在奔忙着,奔忙着各自艰难的生活……街上店铺一例的古色古香,一座热闹的拱型大桥,桥上人头攒动,游客行人如织,只见桥上两侧摆著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也有卖小点乾果的,还有算命的,以及卖茶水的……大桥中间的步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有坐轿的,也有挑担的,还有马车与运货的……这市集正如听闻中的一样热闹非凡。
太爷爷并不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市井,但每一次心情各有不同,唯有此次最为特别。太爷爷一身轻松,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有所期待。太爷爷的目光并没长久停在某一处,而是睃巡着看向洒肆茶楼,甚至春院,时而侧耳,时而驻足,走走停停,好像在寻找更或是捕捉些什么。
不知不觉,行走的脚步有些吃力,太爷爷信步走入一家最近的茶馆,寻了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下,叫了一壶清茶慢慢品茗起来。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太爷爷的耳朵里似乎隐约串入了一段琴声,太爷爷初时并不敢相信,因为那琴声稍纵即逝,在你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出方位时便戛然而止,不可捉摸。但太爷爷凭着对音乐的极度敏感很快就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凝神屏气开始了倾听。
那琴声初时悉悉,款款而来,如飞絮轻灵,空旷清幽,隐约如春蚕吐丝,难觅芳踪;随后渐渐急促,似春雨润泥,雪花洋洋洒洒,不着边际;忽而陡然停顿,若清溪受阻,万籁俱寂。琴声又慢慢绵延数里,白云迢荡,犹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待轻快欢悦之声骤至,琴声转而和缓,顿挫间,直到一切终归于静谧…。
循着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太爷爷下意识地走出了茶楼。大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可也奇怪,那低沉的琴声却愈是听得分明。
在一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一名看起来颇有些潦倒的琴者盘腿端坐于台阶,用双腿支起一张七弦琴,长发飘逸几乎挡住了半边的脸颊,低着头,纤秀十指轻拢慢捻,大珠小珠汩汩流淌,琴音如泣如诉。大街上人来人往,却少有行人驻足,偶有路过的好心人丢下几枚碎银,琴者也仅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专注于弹奏。一曲又一曲,直到琴音再次回归嘶哑,无力再起,如山川阻塞,冰河封冻……
即使路口偶有贩夫走卒起了争执,互相呵斥责骂,引来人群围观,一时热门非凡,但琴者依旧充耳不闻,琴音寂寥空莫,恰如其人孤单。
太爷爷慢慢踱了上来,首先吸引到他的却是那张古琴。该琴呈黑色,有光泽,树脂漆,状极古朴。整架琴呈焦叶状,琴底仿焦叶之茎,造型稀有;内侧深厚且略已暗红,边缘微卷,随着音律还散发着楠暗清香。可能是方便携带,琴身长度适中,更觉精致。
识琴的太爷爷一眼望去,就断定这张古琴绝非凡品。拥有如此无价之宝,应不至于落魄于斯?果然,琴者弹完,略微收拾琴具,小心翼翼装进琴匣,对面前散落得有些狰狞的铜钱银两表现出不屑一顾,而是长叹一声,那种绝无仅有的旷味,让太爷爷迅速想起了一个人来。只是琴师面目被长长发带遮掩,其样貌一时无法辨别。
眼见琴者起身状若离开,太爷爷终于还是未能忍住内心的好奇:“先生请留步!刚才听得先生鼓琴,甚是高雅,洒脱无羁,却又淋漓尽致,从容淡泊,琴音更是圆润清净,一尘不染,曲调妙不可言,令人叹为观止。先生可否移步茶楼共酌一杯如何?”
琴师陡然停步,双肩微漾,依然不曾回头:“落拓之人街头献技已有遗笑大方之嫌!先生能长久驻足聆听弹奏而不动声色已然不俗。只是,天高则云淡,曲高易和寡,弦弹风雅意,曲谢有知音。你我既只是萍水相逢,以琴会友足矣,夫复休求!若果弦断之时,方是你我深交之日。不才今日告辞,他日再来尽兴。”说罢,疾风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太爷爷听其话风,更加深信与其有过一面,苦于未识庐山面目,不能评断。眼见午时将至,太爷爷不得不提早结束微服行程。
自此,太爷爷一有时间,除了勤奋练琴之外,每日固定那个时辰必至市井走了一圈,说也奇怪,月余,大街上竟再无琴师踪迹。
又一日风和日丽。一大早太爷爷起床后突然间变得有些心神不定,沐浴时竟险些滑倒,焚香中香火中断——这都是二十余年间从未发生过的事!连素日最喜的琴也是抚得心不在焉。于是,干脆放弃练琴,处理完日常公务后,又一个人信步走上大街。
街上似乎与往日无异,依然一如既往地热闹,但身边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而临街商贩吆喝声却也略显无精打采,全然没有了平素的中气十足气概。
太爷爷尚未觉察有异,迎面来了一队气势汹汹人马,一纨绔子弟模样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家丁,神态均极其趾高气昂。在这只队伍最后,两名家丁还挟持着一名长衫落拓男子,另有一名家丁抱着一副琴匣。走到近前,太爷爷见那琴匣似曾相识,再看那被挟持者,本来应该束在头上的飘逸长发显得散乱无章,愈是挣扎则愈是在风中零乱。太爷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其人就是那日街上的“流浪琴师”。只是不知道何故如此。
待这群人呼啸而过之后,太爷爷寻着附近一家茶铺坐下,便向小二打听。这家店小二似乎十二分同情那名琴者,见得有人问询,正好一吐胸中块垒,便一五一十地向爸爸和盘道出缘由。
原来那名琴者来此一年有余,每日固定时间寻一僻静之地,摆琴打谱。初时商铺人家均以为琴者只是在此卖艺谋生,见其穿着打扮又颇有些富贵气质,并不与他为难,时而还有所周济,免费提供场地及方便。其精湛的琴技往往能吸引路人围观,鼓掌叫好声络绎不绝,也因此身边每日都会遗下许多散银铜钱。但琴者面对眼前的散碎银两无动于衷,弹琴完毕自顾离去,慢慢地也就无人再予施舍,只有些不知情的外来善良之人才会继续打赏。
前一段时间,琴者突然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当大家都快忘记了这事时,他又突然出现了,还是那身装束行囊。却不知,他刚刚摆好琴架,请出古琴,就被那名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带着众家奴给围住,说是那张古琴本是富贵人家之物,他一个穷乐师不配拥有,两方自然是及时起了争执,一言不合,琴者便被这伙人拥捆,连同古琴一起带走。今日应该是押报官裁决。“唉,真是飞来横祸!”店小二最后总结道。
太爷爷为官多年,已知端倪。如果店小二描述属实,这必定是富贵公子看中了名琴,仗势欺人想独占己有。此次报官也必定是前往县衙,自己且跟去看看这县令如何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