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了深秋,两台红色推土机分别在张芳和上官桥的责任田里轰鸣作响,引来许多村民围观。两个初具规模的大鱼塘逐渐成形。
牛由也想挖个鱼塘,就是贷不到款,所以看见这两台推土机就直翻白眼。
许多村民围观,主要是来看笑话的。
这里种稻子已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如今把好端端的田挖得高高低低,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瞎闹。
不管村人怎么说,两个鱼塘还是如期完工了。
上官桥在塘堤上搭了个渔棚,从家里搬来被褥和锅碗瓢盆,准备认认真真做个新时代的渔民。
他已同张芳约好,明年开春就去进鱼苗。此刻,他脑中仿佛已浮现出肥硕的青鱼、鲤鱼在鱼塘里游弋的情景。
张芳没在塘堤上搭渔棚。她家暂时没人能来渔棚过夜——她就要结婚,上门女婿不日即到;两个妹妹张英、张华还在读书,肯定没法照看鱼塘;张书记为村里事务忙得脚不沾地,更是指望不上。
挖鱼塘本是张芳的主意,起初张书记并不同意,说没人照顾,是张芳拍了胸脯保证,他才勉强点头的。从这点看,张书记也绝不会来渔棚过夜。
好在她的鱼塘紧邻着上官桥的,上官答应夜里帮张芳照看。张芳也就放心了,她告诉上官桥,过些日子她也会在塘堤上搭渔棚过夜,那时可能就是她和她老公一起来了。
这话让上官桥不禁对张芳那个尚未露面的老公生出了几分好奇。
张芳结婚那天,上官桥没回村。
他在塘堤上忙活,几天来干得一丝不苟,已将自家塘堤整平,预备春天种上鱼草。
他还顺便把张芳家的塘堤也整好了。远远听到村里传来的鞭炮声,他知道张芳的婚礼很热闹,这多半是因为张书记的面子。
鞭炮声里,上官桥不由得想起张艳出嫁的场面,心头总是一紧一紧的,有时真想哭一场。
张芳的老公是三天前来到张家的,叫周干。
个子挺高,但干瘦干瘦的,头发留得挺长。
上官桥觉得那发型太显女气。不过周干会抽烟、能喝酒,话不多,说起话来很冲,不会拐弯抹角,有时让人听着硌硬。
上官桥觉得他跟张芳极不般配,曾私下问过张芳:“你真爱他吗?”
张芳苦笑了一下:“现在条件好的,谁肯到女家做上门女婿?你跟我倒是般配,可你又不愿做我老公呀。”
不过这小两口儿倒挺腻乎,常常在上官桥面前卿卿我我。
周干有时不好意思,张芳就说:“怕啥,他是我弟。”
这也难怪,小时候张芳几姐妹从不在上官桥面前避讳什么,他熟悉她们身上的每一处特征——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
张芳二十出头,上官桥也十九了。
“十九又怎么了?十九就不是我弟了?”张芳理直气壮。
夜里,上官桥独自躺在渔棚里,听着村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那是张芳结婚请来的草台班子。
这些艺人白天在家种地,晚上抹上红红绿绿就登台了,虽谈不上什么艺术,可村里的老人们照样看得如痴如醉。
前一阵张芳还差人来叫他去吃晚饭,他没去。
自己用小灶胡乱对付了一口,一点睡意也无。张芳今天就要名正言顺地成为那个干瘦家伙的妻子了,他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惆怅:女孩子怎么都要出嫁呢?他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冬去春来,桃红柳绿。嫩生生的青草在朝阳下郁郁葱葱。
上官桥每天早早起床,喂完自家的鱼,又去喂张芳家的,接着料理两家塘堤上的鱼草。
春节刚过,他就和周干一起去进了鱼苗——张芳没去。自打结婚后,张芳似乎总闷闷不乐,小两口时常拌嘴。这也不稀奇,张芳**说,好多新婚夫妻都这样,等有了孩子就好了。
可夫妻不睦也影响了鱼塘。
张芳整天无精打采,对喂鱼提不起劲儿。
周干呢,则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张书记忙村里的事,更无暇顾及鱼塘。
于是张芳鱼塘上的活儿,大半落在了上官桥肩上。
好在他有的是力气,鱼塘的事也不算繁重。
何况,他上官桥能有今天,全赖张家帮衬,如今能为张家出点力,也是分内之事。
只是上官桥实在想不通:两个人好好的,怎么结了婚反倒生分了?那天他问张芳缘由,张芳只是摇头,对着鱼塘发了好一会儿愣,突然冒出一句:“这都是命,命中注定的。”
上官桥分明看到这位素日爽朗的姑娘眼里噙着泪。
他也问过周干,周干也只是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好在天气日渐暖和,塘里的鱼也越发活跃,吃食越来越欢。
每到清晨,鱼儿就在水面欢腾跳跃,向着刚起床的上官桥讨食。这时他便浑身是劲儿,扛起鱼食袋跳上小船,将鱼食一瓢瓢洒向追逐的鱼群,船后漾起阵阵细浪。
忙完两家的鱼食和塘堤上的鱼草,他那简陋的渔棚才升起炊烟。
饭后,他总要抓紧时间学习。
如今他买回许多养鱼的书。做什么都得讲科学,当个新农民没点知识可不行。
上官桥心里装着好些理想,甚至还想引进外国鱼种试试!
这想法曾得到张芳的大力赞赏,她和他约定,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出个人样来,“将相宁有种乎?”
为此两人还郑重其事地击了掌。
遗憾的是,张芳如今对此事好像已意兴阑珊。
这天中午,上官桥吃完饭正想小憩片刻,张芳来了。
她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默然伫立。
上官桥坐起身,张芳才重重地坐到床沿上。
“明天帮我把渔棚搭起来吧。”她说。
“急啥?你们刚结婚,这儿有我照应着呢!”
上官桥本想打趣两句,可瞧见张芳满脸的郁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结婚?刚结婚……”张芳自嘲地笑了笑,“在别人眼里,新婚美得像天堂。我呢?跟下了地狱没两样。”她眼里又泛起泪光。
“……好。明儿一早,我就去给你们搭棚。”上官桥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