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刺穿云层时,江湛存腕间翻转的剑锋恰好挑起一滴露水。
剑气搅动庭院里的薄雾,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的青莲水痕。
每日卯时雷打不动的功课——日出东方,运转体内衍天术汲取紫薇之气。
再练李白所传授青莲剑诀前三层,周而复始,一招接着一招。
只可惜缺少第四层精要迟迟无法进阶。
自身修为也只能短暂存在于二品阶段,放眼望去整座明心阁若数修为最低,非他莫属。
“咔”的一声轻响,竹篱笆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动静。
江湛存剑势未收,余光瞥见崔檀师兄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荷叶包,正抬脚将半截碎成冰渣的树枝踢到冬青丛下。
“今日的米粥加了池中莲子,味道甚好。”
崔檀将荷叶包搁在石桌上,蒸腾的热气立刻在寒风中凝成霜色。
“明心居的晨雾寒气能至少也是入骨三分,你倒好,连件衣裳都不披。”
江湛存收剑入鞘的动作顿了顿。
剑柄上缠绕的宝玉被晨露浸得发亮,映出他骤然绷紧的指节。
“今日星槎问典,门内弟子齐聚一堂,本是选几位弟子,要作为代表迎接即将接受入门试炼之人,”
崔檀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着冰丝的荷叶绳结,露出底下晶莹剔透的玉露糕。
“谈及入门试炼,想来定是难关重重,不易跨越吧?”
张湛存此刻心中尚是一片茫然,对未来即将面对的境遇毫无所知。
“其实不然,琴棋书画四艺,并不需要样样精通,门内师长更为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行。
虽不要求心怀慈悲,普渡众生,但至少不能心怀恶念,行那大**大恶之事。”
“如此说来,咱们这仙宗倒显得格外接地气,没有丝毫高不可攀之感。”
“那是自然!明心阁向来不避尘世,无论是朝廷官府,还是周围的百姓,都得对我们这些弟子礼让三分。”
崔檀话音未落,东北方忽传来七声钟鸣。
晨雾中浮动的水滴骤然飘散。
槎首镶嵌的璇玑玉投射出十二道星轨,在天幕交织成浑天仪虚影。
江湛存指尖微颤,玉露糕碎屑簌簌落在石桌上。
那正是明心阁的”星槎引路”大阵。
“师弟快些吃。”
崔檀的冰玉筷轻敲碗沿,清脆声响惊散了檐角垂落的霜花。
他目光扫过江湛存被剑气割破的袖口,忽然倾身凑近。
“骆师长特意将你的星槎安排在未时三刻,那时日轮西坠而月华未升......”
江湛存喉头滚动,咽下的米粥却似冰棱般卡在胸腔有些惊讶!
“这...之前可未曾提及,我也要参加,如今已经是霸王硬上弓了吗?”
“哈哈哈哈,此次本是与你无关,可架不住师长推荐,诸位做师兄的自然是帮你一把,就连王师姐也特地为你提名呢!”
崔檀轻轻挑起眉梢,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淡淡的欢愉。
他望向一脸困惑的张湛存,心知对方尚未悟透”星槎问典”的深意。
于是再次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弟无须如此神色凝重,这实则是一场难得的福缘呐!
星槎引路,布成大阵,穿梭于浩瀚书海之间。
其消耗的灵力之巨,即便是明心阁这等名门大派,亦只能三年一度开启。
师长们体恤入门弟子修行之路不易,特此设下试炼之规,能参与其中,无疑是益处多多,绝无半分害处!”
“如此说来,在下此刻真真是心怀感激,受宠若惊矣。”
张湛存已然明了星槎问典之深意,自昨日踏入这方门槛,心中那份惊喜与惶恐交织的情绪便未曾消散。
师兄师姐们的关怀备至,点点滴滴的温情举动,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却滋养心田,不胜枚举。
这份温情,是他过往在生死边缘徘徊时,从未触及的柔软与慰藉。
它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穿透寒风,照亮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渐渐地,张湛存的心中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自己终于找到了心灵的港湾,得以稍作停歇,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温暖。
崔檀轻轻拍了拍手,指尖残留的糕点碎屑如细雨般洒落,静谧的空间添上一抹**而又随意的氛围。
他目光温和,再次向张湛存叮咛几句。
言罢缓缓推开了那扇古朴的门扉,步入了外面,留下一室淡淡的糕点香与满腔的期许。
“横渡那浩瀚无垠的书海,以星槎探寻经典之奥秘?”
张湛存心中虽已略知其意,但心中难免泛起涟漪,生怕自己资历尚浅,难以承受师兄师姐们的厚望与信任。
然而木已成舟,容不得他过多踟蹰唯有鼓起勇气,一探究竟。
时辰已到!张湛存换上一身明心阁弟子衣裳站在主阁门口。
此刻十二星轨沉入江心时,朝霞正染红明心阁十二重飞檐。
檐角青铜铃铛沾满晨露,随江风轻晃间洒落星砂,惊起夜宿藻井的玄色星鸦。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那刻,琉璃星宿灯骤然转成霜白色,将沧澜江照得通亮。
再看江心突然炸开万千银鲤。
缠满发光藻荇的青铜星槎破水而出,船首浑天仪转动的刹那,朝霞在天际凝成二十八宿图案。
张湛存嗅到到沉银木冷香混着晨雾的水汽,岸边早有修士围观
而那些乘霜翼玄鹤而来的世家子弟,月白广袖已染上金红霞光。
“太原王氏借过!”
玉骨扇劈开晨雾的瞬间,青鸾尾翎扫落的露珠在半空凝成冰锥。
墨绿锦袍少年掌中浑天仪虚影尚未成型。
清河崔氏的轻剑已引动雷云。
剑柄紫晶坠子迸发的电光撕裂江面,惊得水中星纹银鲤群跃出水面。
鳞片映着朝霞宛如撒落漫天火种。
忽然明心阁地基突然传出鹤唳之声。
“清河崔氏借过!”
此刻明心阁鹤唳声穿透江雾时,明心阁十二重飞檐同时亮起星纹。
地基深处浮出七根青铜柱,柱身缠绕的锁链寸寸断裂,江面顿时被星槎填满。
每艘船首皆嵌着明心阁独有的三垣四象印。
最东侧星槎通体由星砂凝成,船身透明如琉璃,可见其中流转的二十八宿灵气。
西边那艘则布满青铜齿轮,船帆竟是用《周天星数》典籍串联而成,卦象纸张在晨风里哗哗翻动。
突然有三位试炼者迫不及待刚跃上甲板,整艘船突然解体成漫天卦文,将他们裹成蚕茧悬在半空。
“坎水位,开!”
阁楼传来的敕令声中,主槎两侧浮出七十二艘子槎。
有雕成浑天仪模样的球形槎,修士踏入即刻被星光锁链倒吊着测算灵根。
有布满剑痕的演武槎,残留在船板上的历代剑气竟化作实体攻击。
最凶险的当属那艘燃着心火的赤玉槎,船身映出每个人心底魔障,已有修士抱着头颅栽进江水。
“小师弟,待到你的星槎扬帆起航之时,恰是未时三刻良辰。然而,此刻你大可步入江畔,于众多星槎之中,细细挑选一艘合你心意的座驾。”
王师姐轻声细语地提醒着,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紧紧锁定在江面上。
一群入门试炼者正热切地争夺着各自的星槎,场面热烈而有序。
“多谢师姐....”
张湛存略微咳嗽两声左转避开正在吞人的卦文蚕茧,足尖点在艘青玉小槎上。
船板突然浮现星图,天玑位亮起的瞬间,四周江水化作万千持戈星兵杀来。
他连忙挥剑迎敌,动作间,若有心细如发之人留意,定会察觉到他手中紧握的并非那柄闻名遐迩的青莲剑。
而是一柄来历不明的白铁长剑,其外表朴素无华,寻常至极,难以寻得半点非凡之处。
这柄剑,实则是他拜托师兄费心寻得的普通弟子所用之剑。
平凡无奇,却在此刻成了他的护身符。
自那日有幸一窥绝剑谱的风采后,他便深知青莲剑的锋芒太过耀眼。
轻易不敢令其锋芒毕露。
毕竟,在这世道之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自是明了于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清脆鹤唳再次响起。
主槎桅杆升起十丈高的星碑,碑文正是明心阁初代阁主手书
“星火淬心,万槎问道”
先前消失的紫竹伞女子出现在碑顶,伞尖垂下银河般的光带。
“这两大主星槎我太原王氏誓要占其一。”
身着墨绿锦袍的少年,其修为已臻二品之境,只是随侍左右的仆从们,修为大都徘徊在五品左右。
此刻,他周身散发着令水凝结成冰的寒气,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轻点于冰面之上,缓缓登上了两艘主星槎中的一艘,从容占据了一席之地。
寻常之人,若识得他的身份,自是不会贸然与他相争,徒增无谓的纷争。
至于另一艘主星槎,却是另一番景象,竞争之激烈,犹如烈火烹油,势不可挡。
众人皆知,今日有两位世家公子莅临,其一乃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之后,另一位则是底蕴深厚的清河崔氏族人。
然而,观眼前之景,清河崔氏的那位公子举止间倒是显得尤为低调谦逊。
或许是因为今日随行的仆从修为尚浅,仅止于四品之境,若此地散修群起而攻之,那胜负之数,又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得清、说得明的呢?
“小师弟此刻若处下风,切记勿与人轻易结怨。明哲保身,方为智举!”
崔檀悄无声息地立于一侧,其千里传音之术悄然落入江湛存耳中,清晰而深沉。
放眼望去,众多星槎已然有了归属,除去清河崔氏与太原王氏两位世家公子的座驾之外,其余星槎的争夺大多已尘埃落定。
某些实力较差的修行者,比如张湛存独自占据一艘星槎。
很难说,其余散人不会有额外的想法。
江面波光粼粼,细碎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一道身影忽地自水中跃出,轻盈地落在了摇曳的星槎之上。
此人身披一件粗**衫,衣角还挂着几滴水珠。
周身隐约缠绕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仿佛刚从江河深处而来。
张湛存眉头紧锁,眼神凌厉,手中长剑紧握,未曾有丝毫松懈之意。星槎之内,气氛一时凝重。
那粗**衫之人见状,心知对方并无友善回应之意,急忙又开口搭话,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试探。
“嘿!这位仁兄,请勿急躁。我见你孤身一人驾驭这星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须知这试炼的规则之中,并未明文禁止多人共乘一舟。
只是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碍于颜面,不愿联手罢了。
但我则不然,于我而言,区区面皮,岂能与入门试炼的机缘相提并论?
倘若你我二人携手合作,这艘星槎岂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张湛存听后当真是有点心动,可又觉得这档好事能让他碰上?
“那我又如何知晓你会不会突然偷袭我?届时我毫无防备何种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兄台,咱们言谈之间,还得说说这天地良心。
你瞧你身着的,已是明心阁弟子那标志性的衣衫,想来也无需与我这满身破衣、衣衫褴褛之辈相提并论。
你若一心向道,欲提升修为,只管自行其是,我的所求不过是通过这场试炼,咱们大可各走各的路,互不侵扰。”
这刺鼻的鱼腥味之人话音未落,紧接着不知何处巨大无匹的巨斧犹如天际流星,猛然凌空劈来,气势汹汹。
破空声就是在此刻撕裂了天穹。
斧刃缠着锁链的玄铁重斧劈开三艘并行的子槎,带起的罡风掀飞七八个争夺玉牌的修士。
张湛存旋身时窥见斧柄刻着的”开山”古篆,白铁剑仓促格挡竟被震出龙吟般的颤音。
他借势倒翻落在桅杆横桁,方才所立处已被劈出丈许长的裂隙,青玉髓质地的甲板正渗出银白灵液。
“两个装模作样的小崽子,当老子没看见你们在这叽叽歪歪干啥嘛!这青玉星槎老子要定了!”
巨斧大汉虬髯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肉,斧面映出他左眼镶嵌的测灵罗盘,斧柄猛然杵地,暗**纹顺着星槎阵纹蔓延。
“十二连环坞的家伙如此明目张胆!?”
那破衣烂衫的修士说着,突然挺直腰板,褴褛外衫炸成碎片。
露出内里星辰纱织就的软甲。他双掌拍出的浪涛虚影里游动着十二道卦爻。
“兄台,你我近日未曾结怨,往日亦无仇隙。瞧那厮,杀人如麻,行事向来以入门试炼为乐,双手早已沾满无辜鲜血。不若你我此刻携手,共诛此獠,也算为这世间除去一害,积下一份功德!”
“说什么废话!老子要你们死!!!”
张湛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别无办法,连忙往后转身退了几步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好!”
青玉髓甲板在巨斧劈砍下迸出星火,张湛存手中白铁剑忽的发出蛇啸。
阴阳二气浑浊暗纹次第亮起,每大一尺,便有缕剑气凝成的莲萼浮空——正是李白《青莲剑诀》第三层”万劫太极长”
斧刃裹着腥红血咒再度劈来时,十二道卦爻突然在张湛存足下流转成阵。
破衣修士十指渗着血珠,坎水位爻纹迸发的玄冥真水浇在斧面,竟将血咒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离位三爻,开!”
随着破衣修士暴喝,白铁剑尖挑起的阴阳二气突然燃起南明离火。
张湛存旋身踏着震卦方位递出剑招,燃烧的剑气化作火流星撞向那人眼中镶嵌的测灵罗盘。
大汉急撤斧柄格挡,却未料那些火星触铁即凝成冰晶。
此刻破衣修士暗中将坎水爻纹叠进了离火。
“兄台,我观你修为已小有所成,稍后你只管挺剑直取青玉星槎要害。一旦剑锋穿透其体,必能引动那沉寂三年的浩瀚星力,到时,此人定当命绝于无声无息之间!”
“好!”
两人一说一唱之间,斧头男虬髯结满冰碴的瞬间,张湛存破衣修士二人身影倏忽交错。
白铁剑在巽卦位引动江风,青莲剑气暴涨三丈。
破衣修士撕开软甲左侧,露出内衬绣着的河图洛书,乾、坤二爻化作黑白锁链缠住斧面。
“就是现在!”
张湛存剑锋倒转刺入甲板。
青玉星槎积蓄的星力顺着剑身逆冲而上,白铁剑竟透出玉质光泽。
破衣修士咬破舌尖喷出本命精血,十二道卦爻在血雾中模仿重组为浑天仪虚影。
将斧头男周身三丈锁成星力真空。
斧刃悲鸣着崩出裂痕。
张湛存踏着江风升至半空,白铁剑引动的青玉星力与星槎二十八宿阵图共鸣,化作一柄十丈长的青莲剑影。
破衣修士双臂经脉暴起,十二爻纹凝成的先天八卦阵在斧头男脚下亮如烈日。
剑落阵成。
青莲剑影贯穿大汉胸膛时,先天八卦阵同时收束。
斧头男左眼测灵罗盘炸成粉末,本命法器裂开的缝隙里涌出污血,却在触及青莲剑气时被净化成点点星砂。
整个血斧应声崩解,无数红白色裹着三人坠向江面,却在半途被破衣修士最后催动的江风托住。
张湛存瘫坐在莲心,看着逐渐沉入江底的斧刃残片
“你这阵法当真厉害啊.....”
“彼此彼此,你这剑诀也并非凡物,况且你的体内还有一道与我同源之气”
破衣修士抹去嘴角血渍,用白铁剑尖挑着半枚未散的乾卦爻纹,
“还好还能再用一次,对付入门试炼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