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还于你。若不露些真章,倒叫人疑我浪得虚名。“
破衣修士抖落襟前寒霜,此刻勉强撑起几分修士风骨。
初登青玉星槎时,他裹着腥咸海雾的褴褛身影,连围观凡人都敢暗嗤一声“腌臜货色“。
而今白铁剑锋残留的凛冽剑气,已在甲板刻下七丈裂痕,正以肉眼可见之势缓缓弥合。
张湛存并指拂过剑脊,掌心传来青玉星槎的刺骨寒意。
三载尘封的星力仍在经络间游走——方才那道失控的青莲剑影。
险些斩断十二连环坞之人的灵根。
幸而对方也留了三分余地,剑气偏转时只削去半只眼。
入门试炼最忌沾惹因果,若真取人性命,莫说十二连环坞必来讨债,单是明心阁戒律堂那三十六道问心锁,就够他闭关十年参悟。
青玉星槎继续破云而行,先前窥伺的数十道神识早已消散。
此刻水里漾开的水纹,恍惚映出云层深处一抹青莲残影。
忽有玉磬声穿透云障,主星槎外飘来三十六盏琉璃灯。
破衣修士瞳孔骤缩,腰间那串腌鱼干炼制的护身符突然迸出幽蓝磷火。
张湛存剑鞘未动,甲板上却浮现出北斗七星的银砂轨迹。
“太原王氏,莫不是也盯**这?“
破衣修士嗓音发紧,指节捏得那串鱼干咔咔作响。
“这青玉星槎当真是个香饽饽啊!“
话音未落,琉璃灯阵中降下七道缚仙索,却非冲着他们而来。
云层突然沸腾如墨,先前重伤坠落的十二连环坞修士竟被吊在半空,周身缠绕着咒文。
他破损的测灵罗盘里渗出黑雾,凝成半张狰狞鬼面。
“好个明心阁高徒,面对这等大**大恶之人竟选择留手?“
太原王室那位公子没有半分留情,表情冷酷无比。
“你留他一命,可知这日后江海之上又得多出几条人命?“
七道缚仙索破空而至。每道缚仙索皆由对应的龙骨锻造,索身上密布着太原王氏独门炼制的镇魂倒刺。
太原王氏公子袍上的暗金云纹突然流动起来,竟是引动主星槎下方三百里处的雷暴层。
“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在此猖狂?“
王公子踩着缚仙索凌空拾阶,每步都在云海上踏出紫微阵纹。
七索骤然收缩,十二连环坞修士浑身精血被倒刺吸噬。
虽说那人有所反抗可已是积重难返,伴随着七道缚仙索燃起熊熊烈火。
张湛存突然发觉手中白铁剑剧烈震颤,剑脊映出缚仙索表面微不可察的刻痕——
那竟是“青莲涤尘“的剑气纹路。他在星槎甲板斩出的裂痕,此刻正与王氏秘法产生玄妙共鸣。
破衣修士忽然扯断腰间咸鱼护符,将张湛存带到了床尾位置。
“太原王氏此法可不分敌我,三年前他们在东海屠龙,竟把截获的困龙桩炼成了缚仙索!实难想象。“
王公子冷笑挥袖裹挟着十二连环坞修士最后的神魂,被缚仙索拖入位对应的虚空裂隙。
星槎甲板裂缝中突然涌出青莲虚影,将残余煞气尽数吞噬。
“下手未免太狠了些,他们定要斩尽杀绝,以绝后患呀。”
破衣修士直冒冷汗,虽说太原王氏的公子修为只有二品,可他身边那些五品修为之人并不是吃素的。
“斩草除根,本就是决绝之道……十二连环坞之人,其恶行罄竹难书,确乎该死无疑。”
张湛存此刻却怀揣着另一番思量,眉宇间透露着不同见解。
他们诚然手下留情,未取那人性命,但究其根源,实则是受困于门派清规戒律。
非是不愿快意恩仇,手刃仇敌。
“此言诚然,只是太原王氏中的某位公子,未免过于热衷插手他事,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亦要横跨而来,横插一脚。”
“青玉星槎,自古便是王家传世之宝,何来外人置喙之分?我不过见不得家族瑰宝蒙尘受辱,心中愤慨难平!”
王公子轻轻抖落蟒袍上散落的星屑,那七道缚仙索仿佛灵动的银蛇,悄然隐入袖中,不见踪影。
“此星槎,原是王师长自家族中携出,今**二人能有缘踏足其上,实乃天大造化。
望尔等能珍视此宝,勿使其蒙受丝毫损伤,否则,我王某定不轻饶!”
言罢,他目光如炬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等定然好好爱惜!”
破衣修士面对这公子如今只得连连点头哈腰。
而张湛存此刻还在疑惑为何青玉星槎会与他这青莲剑诀有所呼应?
然而此刻,他无暇深究此事,目光随即又落在那青玉星槎之上,言语接续道。
“且问他提及的王师长,是否亦在明心阁内栖身?”
“那是自然之事!太原王氏,何等显赫世家,族内俊杰如繁星点点,明心阁内自有一位前辈源自彼族,如此重大之事,你竟浑然不知?”
“实乃不知……”
那破衣修士的话语如同溪水潺潺,连绵不绝,令张湛存一时之间竟有些神游天外,怔怔出神。
“说的是摩诘居士王维师长!其修为八品,已臻化境,于朝堂之上更是身居右拾遗之高位!”
“你提及的,可是那位王师长?”
“正是此人!哎,瞧瞧你那呆板的模样,想来也是不识此人的。若是我有幸踏入那明心阁的大门,定会带你前去开开眼界。”
破衣修士一脸无奈,似乎对眼前之人的无知感到深深的遗憾。都说那明心阁内修行之法造诣极深,一群文人墨客,满怀着对国家的热血与抱负。
可如今这世道,却只能在此处唉声叹气,空有一腔热血而无用武之地。
忽然一梭星槎撞破书海禁制的刹那,三千残卷化作锋刃迸溅。
最先冲出来的修士浑身嵌满发烫的活字,皮肤上浮凸着《论语》章句灼烧的焦痕。
他腰间本命法宝——那杆号称能写尽天下符箓的紫竹笔,此刻正插在自己咽喉处,墨汁混着血水在甲板上淌出“止步“二字。
“这是何人?!”
岸边有人惊呼,手中宝物惊得坠入江水。
众人看见,那修士被书页割裂的伤口里,不断涌出泛黄的《春秋》注疏,仿佛整个肉身都成了被撕碎的古籍。
尚未登槎的试炼者们齐齐后退三步。某位背负琴匣的女修突然扯断七根冰弦,将本命法器沉入眉心。
东北角散修此刻却逆势而上,成为第二位踏入书海之人!
此刻尚未关闭的书海深处传来竹简碰撞的轰鸣,又一艘星槎载着幸存者突围。
这回逃出的是个佛修,他金身已碎成八百片贝叶经,每片经文都在重复诵念“苦海无涯“。
“诸位且让开!“
明心阁王师姐突然掷出三枚开元通宝,方口扫过处,竟将重伤者的残躯收入其中。
众人这才惊觉,那些嵌在伤者体内的活字,分明拼凑着莫名书法的秘法图示。
江面突然沸腾如墨,最后冲出的星槎上站着个只剩半截身子的剑修。
他手中断剑仍维持着《广陵散》的起手势,剑气裹挟着破碎的《乐经》音律.
在岸边划出百丈沟壑。
“听闻在那浩瀚无垠的书海深处,蕴藏着无数古籍善本,其奥秘非文人**客难以窥探,即便是贸然踏入,也往往是十死无生之局。
我这等胸无点墨之辈,若贸然前往,只怕非但不能领略其中万一,反会落得个适得其反,自取其辱的下场。”
那位衣衫褴褛的修士此刻正低头蹙眉,陷入沉思之中。
“却也未必,”
一旁的张湛存忽地开口,目光如炬,似已洞察一切。
“你瞧那几位仓皇逃出的修士,个个身上都带着些争斗的痕迹,显然是在书海中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才引得他们彼此间大打出手,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言罢张湛存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光芒,显然他已一眼看穿了其中的真相。
“诸位,且静一静,容在下一言。诚然,明心阁已为众位精心规划了各个时辰依次踏入,但目睹诸位眼下的狼狈情形,在下斗胆提议,何不携手并肩,共度难关?”
清河崔氏的那位世子,先前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挺身而出,一身正气,恍若临危受命的勇士。
或许是被先前几位试炼者冲出时的凄惨模样所震慑,人群中已有人心生怯意。
极少数人面对此景,已毅然决定放弃这场入门试炼,退而求其次。
然而,更多的人,在听闻此提议后,眼中重燃希望之光,纷纷响应,决定结伴同行。
崔氏世子话音未落,腰间那枚刻着“风“字的古玉突然迸发青光。
河面应声浮起一阵虚影,照得众人足下纹路纤毫毕现。这位清河崔氏的继承人,竟将本命法器“河洛灯阵“直接祭了出来。
“诸君请看。“
他广袖拂过水面虚影里浮现出半刻前修士的惨状。
那些嵌在血肉中的活字突然脱离躯体,在虚空拼成一副若隐若无的书海地图。
岸边观望之人怀中的机关尺突然发烫,尺上二十八宿刻度自行游走。
某个散修腰间的袋子疯狂鼓动。
天边盘旋的巡天隼,都突然折返叼走了主人准备弃权的玉牌。
“若是诸位信得过清河崔氏之名。崔某愿以清河祖脉起誓。“
世子指尖凝出半部《水经》虚影,书中跃出的却不是文字,而是七十二道治水先贤的英魂。
“今日愿与诸位入书海,共生死,若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人神共愤!“
于明心阁幽静的一角,骆宾王与王维并肩而坐,两人目光所及之处,正上演着一场别开生面的风云际会。
“清河崔氏,那隐世数十载的古老门阀,今朝竟遣来一位如此非凡之人,真乃意外之喜。”
骆宾王轻抿嘴角,语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惊叹。
“此人静默如山,不显山露水,却能在太原王氏世子那过分张扬的光芒下,悄然成为引领风**之角,想来是族内部纵容之风,已至难以想象之境。”
王维面容平和,宛如弥勒转世,那双眸中平静无波,任外界风云变幻,也难动其分毫。
如此对话间,二人各自心怀丘壑,却都不动声色,只以眼神交换着对这场面上微妙变化的微妙评判。
单手悠然抚过古琴的丝弦,一抹轻盈而隐约的旋律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宛如晨曦中朦胧的雾霭,时隐时现。
骆宾王此刻缓缓立身而起,衣襟微动,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决断之气。
“既事态已成定局,木已成舟,何不顺水推舟,遂了众人之愿?
届时,无需再刻意划分时辰界限,任由他们自由往来,至于试炼之规矩,仍旧维持原样,不动分毫。”
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每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恰到好处地融入了这份静谧而又暗含波澜的氛围之中。
九品修为的轰鸣之声,如同惊雷般在四周回荡,张湛存耳畔初闻,心中便泛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番怕是有世子强者领衔,我等若是单打独斗,恐怕难免要吃上一番苦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凝重。
“不,独行或许更为妥当。”
张湛存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在这等足以令人疯狂的诱惑面前,人性实在太过脆弱,难以倚靠。更何况,我可不想陷入被众人围攻的绝境。”
那破衣修士闻言,心中不由得凉了半截。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张湛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时,便知晓此事已无任何转圜余地,索性便顺着张湛存的心意,暗自叹了口气。
“那便依你所言,唯愿兄真有那横渡书山文海之能,否则,只怕要我这无门无派之人陪你一同溺毙于知识的洪流了。
对了,你我相识至今,竟还未曾知晓兄台高姓大名,实乃在下疏忽。在下逢门复,无门无派,自在逍遥。”
“我叫张湛存,姑且算作明心阁一弟子吧。”
“瞧你这一身明心阁的衣裳,还说姑且?哈哈哈哈,好一个谦逊的‘姑且’!”
江水翻涌裂隙间,崔氏世子的青铜星槎正在碾碎《楚辞》残章。
四十修士齐诵《禹贡》的声浪里,突然混入逢门复压低的嗤笑。
“瞧瞧那姓崔的,还没进去就先武装到了牙齿,也不知道时候有没有用处。“
张湛存剑尖轻点筏尾,挥动青莲虚影探路。
“噤声,即便是我等未结盟,也不可随意得罪人家。“
“今日,我们誓同生死,共赴书海无涯之旅,一切仰赖诸位英勇同行!启程!”
清河世子的话语铿锵有力,犹如战鼓催征。
闻令之下,众人精神抖擞,气势如虹,一同迈入那浩瀚无垠的书海世界。
“东南巽位,大吉!跟上,莫要迟疑!”
逢门复不知从何处习得的小六壬之术,在他指尖跳跃,他急切地指引着江湛存,催促其驱动那青玉星槎,破浪前行。
一行人的身影,在书海的波澜中渐行渐远。
三股人马隔三十丈平行疾驰!
行进千里有余,书海并非真水,实乃千万载文明精魄凝成的虚妄境。
悬浮的竹简如逆流之鱼,篆字在简牍缝隙游动,时而聚成《诗经》里的雎**啄食《楚辞》香草,时而散作《孙子兵法》的“风林火山“四象阵。
赭色帛书在头顶舒展如晚霞,每道褶皱里都渗出带墨香的雷暴。
活字是最凶险的暗器。青铜浇铸的《论语》残句常化作蜂群,专噬修士眉心识海。
朱砂拓印的《九章算术》则变作连环机关,稍有不慎便会被“勾股弦“绞成血肉三角。
最诡谲当属悬浮的空白简册,看似平静的绢面实则吸饱了历代陨落者的执念,稍近三丈便幻化出心魔具象。
“此地灵气盎然,充盈四溢,却仿佛游离于天地规则之外,令人心生疑惑。这等灵韵,究竟源自何方?”
逢门复轻轻抬手,指尖跳跃着卜算的韵律,试图揭开迷雾,然无论他如何推演。
终是只能得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结论——天机混沌,脉络难寻。
“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他轻叹一声,收拢思绪。
张湛存他周身剑气纵横,轻轻一扫,漫天飞舞的书页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抚平,归于宁静。
与此同时,他体内衍天术悄然运转,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灵气,滋养着自身修为。
自三人踏入这片浩瀚书海以来,其余两队人马仿佛被时空吞噬,踪迹全无。
在这片超脱尘嚣之地,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而灵气却如泉涌般充沛,无处不在。
张湛存淡然一笑,语带洞见。
“此地既无时光之迫,又灵气浓郁,依吾之见,何不暂且驻足,稍作休憩?
毕竟,明心阁的入门试炼,考究的是心志之坚与智慧之光,而非脚程之速。”
他体内丹田,宛若瀚海,正源源不断地吸纳着周遭的灵韵。
在这浩瀚书海之中,一日修行,胜似凡尘数年苦功。
如此洞天福地,任是哪位修真者,恐怕都难以割舍,心生离意。
“话虽如此,可此地机缘无限,某些人读的了圣贤书,可没说不会回来抢咋们一身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