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书院悬浮于云霭之间,十二座青玉殿宇沿山脊层叠而上,飞檐翘角垂挂的青铜风铃随风轻晃,蚀刻的古文在风中漾出半透明篆纹。
主殿前的九丈石阶泛着冷光,阶面天然纹路蓄着的晨露里,倒映着檐角青鸾振翅的虚影。
晨雾在广场流转,地砖缝隙间暗嵌的星图残痕若隐若现,焦黑裂痕如雷电灼烧的疤痕。
后山墨池蒸腾着靛青雾气,池底沉没的青铜器皿被游弋的锦鲤鳞光映照,竹叶浮于水面,随无形韵律旋成太极纹路。
藏书楼木质外墙浸润沉香,雕花窗棂镶嵌的异形水晶将正午阳光剖碎,在楼内投下流动的几何光斑。
楼顶浑天仪的铜齿轮自行咬合,惊飞玄鸟墨羽,散落的翎羽嵌入黑曜石地面剑痕的积水中,其内金砂正悄然重组阵型。
练武场边缘的试剑石渗出琥珀色树脂,异香缠绕着膳堂上空的炊烟。
那烟气凝成仙鹤虚影,鹤喙正指向院墙虬结的古茶树。
茶树叶背的六棱霜花折射虹光,根系穿透的岩层里,暗红矿脉如血脉般搏动不息。
此刻,骆宾王背负双手,步伐沉稳,张湛存则带着几分茫然,缓缓步至书院大门之前。
两侧两名弟子恭敬而立,一左一右,皆是拱手行礼,姿态谦恭。
“骆师长,阁主已等候多时,心中甚是期盼。”
左侧弟子面带微笑,那笑容温暖如春日微风,让人心生好感。
右侧弟子则眼神平静,面容清冷,仿佛世间万物皆难以触动其心弦,透出一股不言苟笑的气质。
骆宾王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若他日阁主有所怪罪,还望二位莫要提及我之怠慢。
近来俗务繁多,实在难以脱身,这位小友也未能全然尽责,一并担些罪过吧。”
张湛存闻言,依旧沉默不语,未曾开口为自己辩解,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悄然尾随其后,步入了那座并非幻想中金碧辉煌的仙宫,而是洋溢着浓郁书卷气的书院。
这里没有浮夸的奢华,唯有书香四溢,与不时缭绕于眼前的袅袅白烟,转瞬即逝,如梦似幻。
放目四望,玉鼎书院广阔无垠,却意外地显得宁静空旷。
仅三两弟子静坐两侧,沉浸于各自的思绪之中。
这份静谧,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沿着中央小径径直前行,直至路的尽头,一位青年缓步而出。
他的年龄似乎与那些弟子相仿,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却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深邃。
他的身上看不出丝毫修为的痕迹,隐匿锋芒的智者将自身的力量深藏于不为人知的深渊之中,静待时机。
“今日之景,见群英毕至,少长咸集,这番景象恍若隔世,记忆中已许久未曾领略如此盛况。”
“骆师长,百载光阴悠悠,从未闻您有此感慨,今日这番言语,倒是难得一见。”
阁主手执书卷,轻轻背于身后,目光悠然掠过在场众人,那份沉静与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张湛存蓦然发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迈向前方。
与此同时那位年龄相仿、气质超凡的阁主。
正以一种从容不迫的步伐,缓缓自台阶上踱步而下,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威严与淡然。
阁主踏下最后一级青玉阶时,悬浮的风铃突然静止。
他腰间悬着的墨玉**纹佩闪过幽光,张湛存顿觉四肢百骸被某种天地法则禁锢。
“莫动。”
阁主指尖点在张湛存膻中穴的刹那,众位弟子面前的《明心规训》残页同时燃起金焰。
玉鼎书院的檐角青鸾齐鸣,声波化作实质的灵力波纹穿透少年胸腔。
当阁主掌心诀印上第二心脏位置时,整座书院青烟的突然停止流转。
蛰伏在张湛存内海丹田深处的《剑帖》疯狂颤抖。
却在阁主袖中飘出的半片枯荷压制下归于死寂。
那荷茎断口处分明残留着李太白青莲剑气的余韵。
“经脉无碍。”
阁主收势时,张湛存踉跄跪地,喉间涌上的血腥气里竟混着雪松清香。
“今日起,尔等便是明心阁辰届弟子。”
阁主广袖挥动间,书院外玉鼎中飞出几枚枚刻着”明心”二字的规训
“但需谨记...”
风铃重新晃动的瞬间,所有新弟子识海炸开雷霆之音。
张湛存飞落的玉珏突然显出纹路,阁主转身飘落箴言。
「一曰正心」
心正则气清,气清则神凝。
勿为外物所惑,勿为私欲所蔽。
持心如持玉,温润而坚贞。
「二曰勤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晨起诵经,夜半悟道。
一字一句,皆当深思,一章一卷,皆需笃行。
「三曰持戒」
戒骄戒躁,戒贪戒妄。
行止有度,言谈有节。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弟子必当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霎时间,众人之声汇聚成潮,响彻云霄。
骆宾王含笑立于一侧,目光温柔地投向远方某个角落,仿佛能穿透人群,触及心中所念。
王维于藏书楼顶缓缓收回那双轻抚古琴的修长手指,琴音虽止,余韵却久久不散。
他目光如炬,静静注视着下方新弟子们的额头,那里,一枚枚明心阁独有的印记正逐一闪耀,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然而在这璀璨之中,却有一抹不同寻常的光芒悄然绽放。
张湛存所持玉珏的背面,一抹淡淡的青辉悄然浮现,隐约勾勒出半朵尚未完全绽放的青莲。
最后再聆听完师长的教诲后,逢门复方才踏出玉鼎书院的大门。
他急切地寻到了张湛存,目光在其身上流转,细细审视着这位旧友的变化。
与往昔在书海中的模样相比,张湛存如今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这番变化之大,即便是用最夸张的词句来形容,也不为过。
“兄台”
逢门复开口道。
“见你安然无恙,我心中倒是踏实了许多。那日一战,我并未手下留情,若是你有所损伤,恐怕我还会心怀愧疚呢。”
“莫非你也遭遇了缺胳膊少腿的险境?
实则我更为挂心的是你。回想起在那占星台上,被那妖女一击即晕,之后的事我便如坠迷雾,全然无知。
就连何时离开了那片浩瀚书海,也是一无所知。
倘若你对其中细节有所了解,何不与我细细道来,共解谜团?”
张湛存此刻心绪难平,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却不料逢门复狡黠一笑,又使了个障眼法。
“那日我也是被一股巨力击晕,何时从那浩瀚书海中醒来,还得去问问诸位师长才知晓。”
言罢这小子脚底抹油,溜得无影无踪。
“诶!兄台,且慢!”
“师弟!”
崔檀忽地自书院的一隅疾步而出,神色间满是急切,仿佛背负着千钧之重,有急事迫在眉睫。
“师兄缘何如此慌张?”
张湛存轻声问道。
“唉,这等风雨飘摇之时,你怎还能保持这份恬淡?今日大师姐亲临,开坛讲道,且特意提及,若你缺席,只怕后果堪忧。
快快,随我速速前去,否则,即便是作为师兄,我也难以援手啊!”
他边说边拉扯着张湛存的衣袖,言语间满是焦灼与催促。
“开坛讲道?”
“且不提这等聆听高人指点的机会千载难逢,对我等修行大有裨益。
再者,师弟你初入门墙,此刻若不静心聆听,仔细体悟,他日修行路上一旦遭遇瓶颈难关,又该如何自处呢?”
言罢崔檀与张湛存二人身形如风,一路狂奔,眨眼间已冲出了玉鼎书院那庄严的门户,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张湛存与崔檀二人,轻盈地穿梭于玉鼎书院错落有致的楼阁之间,宛如两道淡影,径直向下而行。
若是有心人细加留意,定能捕捉到这微妙一幕。
明心居前,已汇聚了一群修为臻至二品的弟子,他们或坐或倚,沿内圈边缘错落有致。
而那些修为稍深,约莫三品左右的弟子,则自觉退至最外围,他们虽心怀向往,却也不忘体恤。
特意为王翊霄大师姐留出了一片宽广的讲道天地。
“糟糕,我们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大师姐已然开启了讲道”。
崔檀脸上的神色仿佛天塌地陷,周身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了一般。
而今日,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大师姐那异于往常的风采。
她身着的衣裳,比起往日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之气,美得令人窒息,即便是与那天上的仙子相比,恐怕也毫不逊色。
“今儿个的大师姐,恍若……与往常大不相同呢?”
“嘿,还是师弟你心细如发。大师姐为了给新来的弟子开坛授业解惑。
特地换上了那袭珍贵的鲛绡衣,就连那盐帮帮主之类的狂徒,见了也要心生涟漪,难以忘怀哟!”
“细细瞧来,确是别有一番风韵。”
张湛存心中那份由衷的赞叹难以言表,搜肠刮肚半晌,终是没能吐露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赞美之词。
“罢了,师弟,咱俩既已至此,万不可再拖延迟疑。
否则大师姐一旦未见你我身影,只怕翌日我便要遭受那雷霆万钧般的秋后算账。”
崔檀无暇他顾,不及远眺风光,只拽着张湛存,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王翊霄师姐,出身于历史悠久的太原王氏一族。
自幼便怀揣着不凡的武艺,后毅然投身摩诘居士王维的门墙之下,以求艺道精进。
她本在剑道上已有小成,但深知拜入王维门下,需对音律亦有所涉猎,方能领悟师门之真谛。
王翊霄师姐天赋超群,非但剑术精进,于音律之上亦是进步神速。
为将剑道与音律完美融合,她效仿青莲散人李白,以剑舞伴乐,剑音交织,终成一派独特风华。
岁月流转,她的修为已至五品之境,更独创以玉箫为剑,挥洒自如。
其身影所过之处,玉箫轻吟,剑光如织,令人叹为观止。
至于她随身携带的诸多珍宝,更是成为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每一件宝物,都似乎蕴**不为人知的力量。
而今张湛存二人历经一番波折,终于得以靠近那众弟子环绕的”包围圈”。
一窥王翊霄师姐的风采,心中满是害怕....被发现迟到许久。
只见玉箫触地时,整片竹林骤然寂静。
王翊霄素白裙裾扫过青石板上未干的晨露,腕间银铃轻晃三声。
第一声惊起檐角铜铃共振。
第二声震落竹叶凝滞半空。
第三声响起时,悬在众弟子面前的木剑已自行出鞘三寸。
“看好了。”
她将玉箫横执于眉前三寸,箫孔中溢出的晨雾竟凝成剑形。
竹叶突然化作流萤,随着箫声转折在剑影间穿梭。
最末排的弟子惊呼出声。
那些光点勾勒出的,赫然是每个人昨夜练习时最滞涩的剑招缺陷。
箫身忽然向左侧轻点,三丈外的瀑布霎时断流。
逆卷的水珠在空中拼出无尽笔势,每一转折都对应剑锋轨迹。
“剑意如水。”
她旋身时发间玉簪迸出清光,将水纹剑意拓印在所有弟子瞳仁深处。
“遇石则绕,遇渊则蓄,遇断崖...”
箫声陡转激越,悬停的瀑布轰然坠下。无数柄木剑应声出鞘,剑尖汇聚的剑气竟将瀑流截成漫天飞雪。
王翊霄的云纹绣鞋踏过雪幕,所过之处冰晶凝成连绵的剑路图。
那正是灵霄剑法第二层的灵力运转轨迹。
新弟子中有人突然呕出血沫,却是强行参悟导致经脉逆冲。
王翊霄玉箫隔空轻挑,弟子腕间顿时浮现冰蓝脉络。
“剑道不在形骸。”
她箫尾扫过石案,昨夜未收的残茶腾起袅袅热气,在空中绘出人体气脉图。
“而在...”
竹林中所有露珠同时跃起,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剑芒。
弟子们突然明悟,那万千光点中闪烁的,竟是各自佩剑的倒影。
当第一缕日光穿透玉箫尾端的**纹时,众人佩剑齐齐归鞘,剑柄上不知何时已凝出霜色剑印。
那是参透第一层剑意的标记。
王翊霄收势时,箫孔飘出的最后一丝白雾,在石碑上凝成”过刚易折”四个水字。
有眼尖的弟子发现,她垂落的广袖边缘,赫然结着细小的冰凌剑花。
“这套剑法,源自骆师长的匠心独运,其中蕴含的深意与精髓,广博而深邃。
不知诸位同门,已窥得几分真谛?”
王翊霄眉梢轻扬,言辞间似乎有意无意地抛出了这一问,眼神流转,四处探寻着答案的火花。
而她那流转的目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不经意间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崔檀对此类场景已是驾轻就熟,于是他缓缓垂首,巧妙地融入了周围弟子的人群之中。
仿佛一片落叶归于秋林,不着痕迹。
然而,在这份从容之中,他却疏忽了对张湛存的提点,以至于氛围变得微妙而复杂,如同静水之下暗流涌动。
“师姐的表演栩栩如生,举手投足间尽显骆师长的神韵,我等弟子望尘莫及,又如何能与师姐比肩?”
崔檀隐匿于人群之中,刻意模仿着旁人的语调,只为在这紧要关头救出那位昂首自立的张湛存。
他心中暗自懊悔,怪自己未能及时提醒,此刻只盼能亡羊补牢,只可惜时机已逝,难以挽回。
“但话说回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见这位师弟方才凝视得如此专注,想必已有所悟?
不妨我们切磋一二,也让我有机会点拨点拨你。”
最终张湛存被王翊霄师姐一击即中,表情有些....
周遭的氛围略显微妙,众人的神色各异。
却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崔檀师兄早已悄然退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下可好,只留张湛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活脱脱一个无处遁形的靶子。
眼前的情景,不禁让他感到几分尴尬与无奈,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沉寂。
“作为师姐自是会手下留情,你只需全力对敌即可!得罪了!”
王翊霄真没打算跟他说说而已,就是手里有分寸。
骤然间玉箫点在张湛存木剑锋三寸,他忽然看清了王翊霄眸中流转的灵气。
“灵霄剑诀首重赤子心。”
王翊霄的传音混着箫孔溢出的霜气刺入他耳膜,使出了凌霄剑法第一层。
张湛存横剑格挡的瞬间,惊觉体内剑帖竟与对方剑气共鸣,第二心脏跳动的节奏诡异地契合了剑招起势。
王翊霄突然旋身跃至半空,裙摆绽开的冰莲正好遮住众人视线。
她剑尖引来的朝霞凝成七岁稚童执木剑的虚影,正是灵霄剑法最本真的剑意。
张湛存被这纯粹至极的剑气逼退三步,足跟陷入青石板的裂痕
“错了!”
暗中观战的崔檀突然掷出茶盏,盏中残茶在空中凝成”卸”字。
张湛存忽然有所领悟,竟松开剑柄任木剑坠地,双指并拢点向那道童虚影。
第二颗心脏裂纹中渗出的黑气与冰花相融,在指尖凝出半道残缺的灵霄剑气对敌而去!
王翊霄见状嘴上略带一丝笑容,比起刚才严肃的态度,现在更像是有些许的欣慰。
“好!”
忽然她的剑气突然倒卷。
众人只见大师姐飘然后退三丈,发间玉簪应声而断。
张湛存保持着剑指前刺的姿势僵立,脚下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浮现完整的灵霄剑印,而坠地的木剑正嗡嗡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