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着江面上蒸腾的紫雾。
这场焚烧了一夜的业火,终究在黎明前耗尽了最后一丝暴虐。
焦黑的江岸像条狰狞的蜈蚣,半浸在泛着荧光的江水里,每隔七息便有气泡炸裂,腾起的黑烟竟在空中凝成往生咒文的形状。
张湛存踩着满地琉璃状的结晶残骸,靴底与熔石摩擦出青蓝色的火星。
这些本该是百年香樟的残骸,此刻却在暮色中绽放出妖异的磷光,树心处还残留着未熄灭的幽焰,仿佛无数双垂死者的眼睛。
更诡异的是那些被烧得只剩骨架的吊脚楼,焦黑的梁柱间竟缠绕着银白色的盐晶。
那座集市,在暮色的掩映下,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即便是那人已然陨落。
他所遗落的盐晶却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依旧悬浮空中,迟迟不肯散去,为整座集市呈现出一种依旧恐怖的氛围。
就在这诡谲的氛围达到顶峰之际,天空中骤然降下无数精巧的木鸢,它们轻巧地落在每位弟子的肩头。
携带了某种密令,低语着不为人知的讯息。
弟子们闻言,无论手头正忙着何等事务,几乎无一例外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神色匆匆地朝着玉鼎书院的方向赶去。
这并非寻常召集,而是温格主亲自发出的号召。
其意义非凡——唯有书院遭遇了重大变故,或是即将有**揭晓之时,才会动用如此手段,召集全体弟子共聚一堂。
“我听闻一些师兄私下议论,此番明心阁怕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不死之局或许正悄然逼近……”
逢门复话语间,一抹忧虑在弟子间悄然蔓延。
他悄无声息地溜至江湛存身旁,两人瞬间陷入了一场无言的对视,彼此身上错落着斑驳的伤痕。
却仍要鼓起勇气,毅然踏上前往玉鼎书院的征途。
“此情此景,若换作你我,又怎会还顾念什么旧情?
这一切,仿佛是命运早已铺陈好的结局,只怕从今往后,明心阁与盐帮之间,再难寻得一丝和解的缝隙。”
张湛存脑海中依旧盘旋着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四周白骨森森,凄厉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那些记忆如同烙印,深刻而痛楚。
那般境地,远比直接取其性命更让人心力交瘁,他自知无法狠下心,成为那等冷酷无情之人。
每一步前行都伴随着犹豫与回望,但心中那份对过往的挂念,却也在现实的重压下,渐渐模糊了轮廓。
否则他也然吃不上大师姐的两个耳刮子。
如今玉鼎书院,不知何时已挪动到集市上方。
三百弟子素缟加身,焦黑的码头某一个高处下悬着新刻的《明心规训》。
字缝里还嵌着未清理的盐晶碎屑。
王维的焦尾琴横在断碑之上,七根冰蚕弦映着残阳,将满地骨粉照成诡异的金红。
杜甫负手立于残破的照壁前,眉宇间凝着肃杀之气。
他的剑斜倚断碑,剑穗垂落的残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渗出咸涩水渍。
骆宾王的去向成谜,若依他平素性情,此刻早该提剑杀入盐帮老巢,将那青铜面具劈成齑粉。
屏风后,张湛存的目光凝在《辋川图》的山水间。
墨色晕染处,温阁主缓步而出,手中书卷翻至残页,另一手却握着一柄缠着丝帛的古剑。
剑鞘上斑驳的铜绿间,隐约可见“诛邪“二字。
“阁主他...“
逢门复的表情突然停滞,清晨初阳进入书阁之内映出温阁主眉心的剑痕。
“不是一直以文治阁么?“
张湛存剑鞘轻点,示意他噤声。
青莲剑穗垂落的玉佩无风自鸣。
“轰——“
温阁主手中书卷突然迸发出剑气,罡风直劈书院正门。
朱漆大门应声炸裂,门外窥伺的盐枭傀儡碎成齑粉。
那些樟木残肢遇风即燃,在阁主的剑意中凝成“子时三刻“的警告。
“备战。“
“且慢。”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不过当众位弟子瞧见说话这人时,一时间如临大敌。
大师姐王翊霄更是做好了一击必杀的准备,虽然自己修为并不如眼前此人。
但是依旧掩盖不住自己此刻心中怒火滔天。
一声盐晶坠地的脆响惊起群鸢,盐帮帮主玄色蟒袍拂过尚未清理的盐化尸骸,青铜面具上蚀刻不同的纹路蔓延至整个面具。
而且每道纹路都嵌着活鲎虫。
他手中提着的琉璃盐灯里,三百张人脸正在哀嚎——那是在火劫中丧生的百姓魂魄。
盐帮帮主的声音似从海底传来,每个字都渗出盐粒。
“本座特来吊唁。”
他指尖轻弹,十二具盐晶棺椁轰然落地,棺中竟封存着明心阁失踪弟子的全尸。
张湛存握剑的手猛然收紧说道。
“这盐帮未免太过嚣张?昨晚之事尚未了结?今日便主动上门!”
“哼!如今阁主诸位师长皆在此处,只怕是这一人根本走不出去。”
逢此暗门之后,对方又暗施诡计,倘若稍后众师长与阁主群策群力,共讨之。
吾则祭出十二卦爻,誓要将他束缚片刻,能拖延一时便是一时。
此番若不讨回血债,往后明心阁威信何在?何人还敢正眼相待?
只怕届时,世人皆会嗤笑,道明心阁尽是迂腐书生,空有满腹经纶,却如木偶般任人欺凌,不知反抗。
任凭他人骑于脖颈之上,肆意羞辱,亦浑然不觉,可悲可叹。
温阁主表情不变,残卷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凝成无数杀意实体,此刻但凡他一声令下。
这盐帮帮主,得面临无数弟子,群起而攻之。
“盐主踏我山门,就为献这几口腌尸?”
帮主面具下的眼闪过磷火。
“非也,昨夜之风云突变,实则与我盐帮无丝毫瓜葛。
乃是有心之人,盗我盐帮令牌,冒充我帮中之人,挑起无端事端。
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我盐帮镇帮之宝《煮海图》,亦被那贼人趁机盗走,致使祸端丛生。
本座深知,单凭言语,难以服众。
诸位心中或有疑虑,或存不服,吾皆理解。但在此紧要关头,吾愿以手中所握之十二连环坞为凭,向诸位表明心迹。
吾袖中珍藏的半卷羊皮卷,正是十二连环坞与长江水道各处山寨的布防图,此刻,吾愿将其呈献于众!”
这羊皮卷上,明哨暗哨的布局,各地山寨之中看守之人的头目姓名。
皆被标注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若是有心之人,利用此图洞察全局,足以令十二连环坞狡兔三窟的家伙重伤难愈。
忽然王维的琴弦忽起《阳关三叠》,自下而上而来的音波震碎所有盐棺!
尸骸缓缓自地面升起,仿佛被无形之力托举,继而悠悠下坠,最终安息于他们往昔日夜苦练、汗水浸透之地。
“仅凭你片面之辞,何以辨真伪?事已至此,再多言亦是徒劳。若你心存丝毫悔悟,不妨就地自裁,我等自当不再为难于你。”
王翊霄面色阴郁,手中玉箫宛若利剑,直指面前这狂妄之徒。
自那日被其胁迫以来,每隔数日,便有令人作呕之物悄然送至。
更有甚者,盐帮那帮乌合之众亦受其驱使,频频前来滋扰生事。
满口粗鄙之语,污浊不堪,直刺耳膜,令人心生厌恶。
假使此刻能有一线机会,除了这聒噪之徒,他日或许真能享得一番清静自在。
“今日我等联手,纵你神通广大,有三头六臂之能,也休想逃脱此围。”
张湛存紧随其后,挺身而出,其言辞间,杀伐之意凛然,寒气逼人。
偏生是他这番言语,竟让那盐帮帮主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复又归于平静。
“诸位心中怒火难平,盐帮之重宝不翼而飞,绝非座上之意,而世间苍生命运多舛,亦非其心中所愿。”
“聒噪至极!”
温阁主罕见地怒喝出声,手中紧握的书卷猛然间震颤不已,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力量。
一股凌厉的剑气伴随着罡风,如怒龙出海,直取那青铜面具而去。
剑压之下,细密的盐粒瞬间爆裂,化作一片毒雾弥漫开来。
而那面具之上,原本游走的鲎虫此刻竟猛然膨胀数倍,宛如恶魔之口,喷吐出腥臭无比的黏液,令人作呕。
“快闪开!”
张湛存一声急喝响起。
一众弟子身形急转,横剑于胸前,剑刃闪烁着寒光,迎上了那令人心悸的黏液。
黏液与剑刃接触的瞬间,竟腾起丝丝青烟。
剑身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刻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
“你言道重宝失窃,非你所想,可为何那人取走宝物之后,直径前往我明心阁?
又是如何以弟子的身份混迹其中引发大祸,这其中若说与你没有歇息干系!我定然不信,难道我明心阁大阵都是摆设吗?”
话音落下剑锋破空时卷起凄厉风啸,温阁主手中古剑吞吐三尺青芒,直指盐帮帮主咽喉要害。
青铜面具上的海纹泛起幽光,十二道盐晶锁链自蟒袍下激射而出,在虚空交织成腥咸巨网。
“温骁!你真要斩尽杀绝?“
盐帮帮主厉喝间,锁链绞碎半截石柱。青砖碎屑裹着盐粒,化作千百毒蝗扑向对手。
温阁主剑尖轻颤,寒星般的剑气骤然炸开。
“昨夜,一场血雨腥风之后,那些已化作森森白骨的无辜者,你可曾有过半句怜悯,问出这般话语?”
语毕,七道凌厉如寒霜的剑影骤然而起,密不透风地将四周退路封得死死的。
“杀!无赦!”
一声令下,寒意森森。
王翊霄手中玉箫轻旋,宛若游龙出海,率先向那敌人发起了攻势,箫声与剑气交织,带起阵阵肃杀之风。
与此同时,逢门复那狡诈之徒暗中布置的手段也悄然浮现。
“下经三十四卦,泽水困局,启!镜天水幕,现!”
话音未落,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水幕凭空而生,晶莹剔透,却暗藏杀机,将战场局势再添几分诡谲。
玉鼎书院,那座悬浮于云端的学府,他虽无力将其彻底炼化于掌心,却拥有着操控书院之下江水滔滔的无上威能。
此刻,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动,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惊天骇浪。
那些浪头,如同狂龙出海,肆意翻腾,不断攀升,直至其巍峨之巅,直触那漂浮于浩瀚苍穹之下的玉鼎书院。
就在这一刹那,巨浪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猛然间将书院整个吞噬,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望去,只见得一片混沌,浑然一体,宛如天地间最坚固的壁垒,无懈可击。
盐帮帮主狞笑着撕开前襟,胸膛赫然嵌着颗跳动的盐心。
盐晶心脏每搏动一次,便有剧毒盐雾从周身毛孔喷涌。
“敬酒不知吃罚酒。有意化解矛盾,可诸位步步紧逼,本座倒要看看,你们所谓的浩然正气能撑到几时!“
“取你性命,绰绰有余!”
张湛存言简意赅,目光如炬,锁定着眼前的罪魁祸首,胸中战意如火,熊熊燃烧。
他自知修为不过二品之境,与对方那至少八品的实力相比,犹如萤火之比皓月。
若硬碰硬,只怕瞬间便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此,迂回战术成了他当下的唯一选择。
然而,方才他手持青莲剑,正欲逼近,却被那铺天盖地的毒雾逼得不得不退!
若非大师姐手中的玉箫及时挥出,斩断了那蔓延的毒雾,恐怕后果真会不堪设想。
“所有五品修为以下的弟子,即刻撤离此地!”
杜甫手腕轻轻一旋,人已立于玉鼎书院的最底层,掌心猛然一拍地面。
霎时间,明心阁的护宗大阵轰然启动,光芒一闪,将包括张湛存在内的所有修为尚浅的弟子安全转移到了码头之外。
八品修为的雄浑实力,加之王维亦坐镇下方,今日这盐帮帮主,无疑是自寻死路,步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此刻,众人仰望高空,只见玉鼎书院上空战斗正酣,天地仿佛为之色变。
“阁主平日深藏不露,未曾想竟拥有如此惊世骇俗之能?”
言语间满是惊讶与敬佩。
此刻剑光与盐雾相撞的刹那,整座大殿地砖尽数崩裂。
温阁主踏着飞溅的碎石凌空而起,剑势忽如银河倒泻。
盐帮帮主挥袖拉住一同跟随而来的几个盐帮之人作为挡箭牌挡在身前,却在剑气触及的瞬间面露骇然。
那看似凌厉的剑招竟是虚晃,真正的杀招已从大殿中破土而出!
“你竟已习得老爹的绝技?倒是有几分意思!”
“不错,正是为了铲除你这等妖邪之徒,我才苦心参悟至此!”
话音未落,玉鼎书院的地面上猛然间激射出密密麻麻的剑气,如同灵蛇出洞,瞬间将盐帮帮主牢牢困于一座剑阵之中。
此刻,两人的真实实力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开来,皆是八品高手的境界!
细细观之,阁主在这交锋之中似乎还略胜一筹。
面具在狂暴剑气下裂开蛛纹,密密麻麻的盐晶蛆虫从裂缝中涌出。
温阁主剑指划空,一道璀璨剑罡如天罚降世,劈碎面具的同时,也将蛆虫尽数汽化。
青铜碎片簌簌坠落,露出半张布满盐晶的可怖面容。那人左眼已被盐蚀成灰白,右眼却透着张湛存熟悉的神色。
看起来些许模样,有些熟悉倒有几分崔檀的面容迹象。
“原来是你......“
温阁主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气在周身形成狂暴漩涡。
盐帮帮主残破的喉**挤出嘶鸣。
“十二连环坞如今还不出手,静待何时?“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突然炸成漫天盐粉。
一杆浸透鲜血的骷髅旗帜,悠悠然坠落地面,其上以**写的字迹。
在皎洁月华的照耀下,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十二连环坞,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恰在此时,一道耀眼的光柱猛然冲天而起,那分明是传灵阵的灵气波动,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不寻常的轨迹。
“王兄,这股灵气透着古怪!”
一旁的杜甫操作着明心阁大阵警觉地低语。
“不错,正是传灵阵的气息。”
王维沉声道,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凝重。
“盐帮这群散兵游勇,竟妄图借助大阵之力,引来其余势力,看来他们早已布下局来。”
话音未落,王维的焦尾琴忽地自行鸣响,宛如有了灵性,第七根冰蚕弦在巨大的张力下骤然断裂,清脆之声划破夜空。
与此同时,书院前那些大战后残留的盐晶,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纷纷爆裂开来。
四溅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哈哈哈哈哈,本座妄图坐享其成,你这小家伙,心思倒是玲珑剔透,只可惜啊,于事无补。
今日即便将你等化为尘埃,又有何人能知晓此间风云?”
“就凭你随手召集的那些乌合之众?”
温阁主神色自若,悠然注视着自天际倾泻而下的光芒,伴随而来的是一队身披重甲、骑术精湛的士兵,人人皆拥有五品修为,他们稳稳落于玉鼎书院的核心地带。
犹如一阵凌厉的寒风,席卷过每一寸空间。
那股肃杀之气,触目惊心,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落地之时,旗帜招展,其上赫然绣着一个大大的“永王”二字,显得格外刺眼。
骆宾王缓缓自那群士兵的包围中踱步而出,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之意,仿佛是在对周遭的一切不屑一顾。
“区区蝼蚁,不过是趁着老夫不在阁内之时,才敢胆大包天地现身。
否则,你那**弱之躯,怕是早已沉入江底,成了鱼儿们的腹中之物。”
他的言辞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轻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