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
李白忽然仰头灌了一口酒,铁剑随意挥洒。明明是同样的青莲剑诀,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了灵魂。
张湛存看见”将进酒”的豪迈,”静夜思”的婉约,”行路难”的悲怆,全都化作剑意扑面而来。
他勉强挡下前三剑,第四剑时已力不从心。
李白的身影突然一分为三,分别施展不同的剑招。
左侧的李白剑势如虹,右侧的李白剑走偏锋,而正中的李白却只是静静站着,手中铁剑纹丝不动。
也仅仅只是青莲剑诀前三重的剑招,相对之下,双方用的仿佛并不是同一种。
“破绽。”
铁剑轻轻一点,正中张湛存剑势最盛处。
他只觉得一股柔劲顺着剑身传来,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棋盘上。
“青莲剑诀,重意不重形。”
李白收剑入鞘。
“你太执着于招式,反倒失了剑心,何不洒脱一点?锋芒毕露。”
张湛存正要开口,却见李白的身影开始消散。
最后一刻,他听见对方轻声叹息。
“等你真正明白什么是剑,再来找我。”
星穹再次坍缩,张湛存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棋盘。
只是这一次,棋局上多了一枚染血的棋子,正是他方才摔落时留下的痕迹。
张湛存仰面望着流转的星河。
胸口钝痛未消,青莲剑横在身侧,剑穗的琉璃碎片映着天枢星微弱的光。
一滴清露忽然坠在眉心,水珠里浮动着方才交手的千百个瞬间。
自己刺出的每一剑都像困在琥珀里的蝶,而李白的铁剑始终如游龙穿梭其间。
他伸手接住第二滴清露,水珠在他掌心化作一尾发光的鱼。
鱼尾摆动时,竟在虚空划出青莲剑诀的轨迹。
那些曾经刻板的招式突然活了。
第三重”万劫太极长”不该是直刺,而该借着对手剑气回旋。
第二重“云海听涛”不必强求剑光如练,倒可藏三分余韵在收势的震颤里。
“可李叔最后一剑,分明是我未曾见过,这该如何破?”
张湛存喃喃着挽了个剑花,惊觉腕间淤青不知何时凝成了青莲花苞的形状。
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李白带他在山巅观雪。那时云海翻涌如剑,他却说真正的剑意该是云散后的那缕天光。
骤然间之间似乎有所领悟,手中循着李白昔日所用之剑招越发熟练。
此刻的棋盘星子突然簌簌震颤。
当张湛存抬头之时!
中年李白踏星而来,铁剑未出鞘,剑柄上缠着的褪色青帛却无风自动。
这次张湛存看清了,那些斑驳的帛纹里浸着酒渍与血痕,一点一滴刻画着其余的剑招。
“请赐教。”
青莲剑斜指瑶光星位,剑锋流转的已不再是寒光,而是云破月来的清辉。
李白眼中笑意微动,铁剑终于出鞘三寸。
刹那间整片星穹倒卷,张湛存仿佛置身于奔涌的江河之上。
李白的剑势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又似暗流回旋,最致命的那道剑气竟藏在某个浪花破碎的间隙。
他不再拘泥剑谱,任由剑锋随着浪涌起伏,恍然惊觉青莲剑诀原是这般气象。
第三重舞尽本该接第一重的转折,此刻却在浪尖自然衔接第二重收势的破绽,恰可用翻涌的暗流填补。
“叮!”
双剑相击的刹那,江面突然静止。
张湛存看见自己的倒影里开出一朵青莲,而李白的倒影中尽是醉卧松间的云影。
铁剑忽然化作万千流萤,每一个都落在他剑势未尽处。
似乎后续招式还尚未使出....
“砰!”
最终张湛存落败于第三重”万劫太极长”整个人倒飞出棋盘之中。
尽数化作晨雾。张湛存站在谪仙居的廊下,手中青莲剑不知何时沾了露水。
东厢屋檐的铜铃正在晨风中轻晃,铃舌上悬着的冰晶折射朝阳。
“且看且寻,时候未到。”
便随着李白所有虚影在他耳畔回荡,脑海之中回想当初李白以自身修为强行灌注于他体内的青莲剑诀。
“方才那些招式,余韵悠长,似乎正是指引所在。”
他蓦地一笑,剑尖轻挑,一粒晶莹的朝露便跃上半空,宛如被赋予了生命。
那水珠穿越竹叶的缝隙,竟自然而然地遵循着青莲剑诀的轨迹,蜿蜒流转,最终轻巧地落在西厢窗棂上一道刻痕之中。
这道刻痕,岁月在其上堆积了薄薄的尘埃,却掩不住其内的锋芒。
它本是李白某次醉酒之后,随手以剑刻下的青莲剑诀后三重奥义所在。
“原来如此......”
他闭目凝神,青莲剑在掌心轻颤。
第一重”清水芙蓉”讲究剑势收放,需将剑气凝于一点,却在爆发时如云开见月。
第二重”云海听涛”重在剑意连绵,要似江河奔涌,又似潮汐往复。
第三重”万劫太极长”最为玄妙,需将前两重融会贯通,剑出如揽月在手,却又似月在天边,阴阳二气往复负阴而抱阳。
“若是将其聚合.....”
仿照刻痕所化招式开始演练一遍、二遍、三遍、四遍、五遍、......三十遍、五十遍、八十遍....
当张湛存再度睁眼时,星穹棋盘已重新展开。
这一次,棋盘上的星子化作漫天飞雪,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剑气。远处传来苍老的吟诵声。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张湛存心头一震。
只见一位白发老者踏雪而来,手中铁剑已锈迹斑斑,剑穗上坠着的夜光杯碎片却依旧璀璨。
老者的眼神不再凌厉,反倒透着几分超然。
“得罪了!李叔!”
张湛存的青莲剑撕开雪幕,剑尖绽出的青莲堪堪触及李白衣角。
老者踉跄后退半步,锈剑在雪地上拖出歪斜的痕迹。
这是交手以来他第一次显露出颓势。
“云海听涛”
剑气凝成一线寒芒,精准刺向李白左肩旧伤。
这是张湛存在幻境中窥见的破绽,昔年冬夜那道险些废掉左臂的刀伤。
可就在剑锋即将贯入的刹那,锈剑突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剑脊拍在青莲剑七寸处——正是”万劫太极长”气机转换的节点。
“砰!”
张湛存虎口发麻,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剑招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拍化解。
李白挽了个笨拙的剑花,积雪顺着锈剑的豁口簌簌掉落。
“莫要急躁。”
如今双方继续交手数十招,每次都是张湛存略占优势可后续都会被老年李白所压制。
..........
......
剑尖挑碎第七片雪刃时,张湛存终于窥见一线破绽。
李白握剑的右手在寒风中微不可察地颤抖,那柄布满裂痕的铁剑似乎比中年李白虚影又沉重了几分。
“风雨如晦”
剑势如钱塘怒潮拍岸,将老者逼退三步。
李白的青衫被剑气割开三寸裂口,露出内里暗红色的旧伤。
那是当年雁门关外被叛渤海国千机”仙人蜕”的箭疮。
张湛存嗅到血腥气,剑锋顺势刺向那道暗伤。
“噌——”
金石相击的脆响中,铁剑竟以剑柄末端的铜环卡住青莲剑脊。
张湛存这才发现,铜环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星象图,此刻正引动星空棋盘上空的星光。
无数棋子突然浮起,缝间涌出暗青色星砂,每一粒砂子都在复现三十年前某场雨夜对决。
“这招才叫‘风雨如晦’”
李白的手腕突然诡异地翻折,铁剑顺着星砂轨迹斜削而上。
张湛存分明记得这是青莲剑诀第四重,却在老者手中褪去浮华,只剩截取生机的狠辣。
青莲剑仓促回防,剑身突然剧震。
那些嵌在铁剑裂痕里的星砂正在共鸣,每一粒都携着不同时空的剑意。
开元二十七年与裴旻论剑的锋锐,天宝三载醉斩金銮殿烛龙的狂放,雁门内城头劈开箭雨的决绝。
这些跨越时空的剑意汇聚成洪流,冲得张湛存连退七步。
“孤舟逆流”
他暴喝着催动新学的青莲剑诀第五重,剑气凝成弦月状斩断星砂洪流。
可李白早已拄剑而立,锈迹斑斑的剑尖正点在他三息后将要落足的坤位。
青莲剑收势不及刺入虚空,整个人被反噬的剑气掀翻在地。
“李叔,竟算准到如此....”
张湛存咳着血沫,望见老者剑柄铜环上的星象图正在缓缓旋转。
李白屈指弹剑,仿佛回到谪仙居庭院之中檐角铜铃应声而鸣。
铃舌上冻结百年的水滴簌簌掉落,在地上拼出半局残棋。
“青莲剑诀后三重像这局珍珑,看似杀招尽出,实则困死了自己的生门。”
铁剑忽然脱手飞出,在空中碎成九截。
每一截断刃都化作不同年纪的李白,垂髫童子握着木剑演练基础十三式,弱冠青年在月下创出”青莲剑诀”的绝技,不惑之年斩断御赐金牌的剑光如虹......
九道身影同时刺向张湛存周身大穴,用的竟全是他刚才使过的招式。
当最后一截断刃指住咽喉时,张湛存才惊觉自己的青莲剑早已插在三十步外的桃树上。
老桃树簌簌抖落满枝露水,那些落地之水竟在树根处凝成三道斑驳剑痕。
正是他此战所有破绽的具象。
“剑,是活的。”
李白轻轻拾起那柄青莲剑,手腕微转,剑便如同有了灵性般,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稳稳落回对方手中。
剑脊之上,清晰地映照出老者那略显佝偻却仍不失坚韧的背影。
“年轻人,你所研习的,不过是剑谱上的招式,而我,则是与半生的风霜雨雪共舞,剑意已融入骨髓。”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深邃,仿佛能穿透岁月的尘埃。
当星穹幻境在刹那间崩塌,张湛存的眼前,唯有剑尖轻轻颤动,悬挂着一粒渺小而璀璨的星砂。这粒星砂。
仿佛是连接时空的钥匙,引领他窥见了另一番景象——
砂粒之中,老者与年轻时的自己正对坐棋盘两侧,黑白子交错间。
棋盘边缘,以刀刻般遒劲的笔触,赫然写着五个字:
“胜负,局外定。”
让张湛存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