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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盘踞在云盖山真武庙的土匪，是郭**子的队伍。
郭**子四十来岁年纪，牛高马大的个子，长条脸，人如其名一脸麻子，被人常呼外号，真名反被疏忘。他是中原人，小财主出身，由于身板强壮结实、孔武有力，自幼好勇斗狠。成年娶妻生子后，仍不改此特性，打架斗殴、**嫖**，一样不落。一次，为争夺当地一名为“一枝花”的暗娼，与另一财主结下冤仇，仇家在一月黑风高夜，乘他出外**之机，放一把火将他老婆孩子五口人全部烧死，只大儿子云龙走亲戚去了才幸免于难。郭**子一横心，邀上两个与那仇家同样有过节的赌友，操刀赶到仇家，将仇家一家大小十一口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带上儿子云龙，逃入深山做了土匪。犯下大案躲过了官府的几次缉捕后，他感觉在当地难以存身，便带上大伙向南逃窜，就这样逃入了大别山云盖山地区，将真武庙的几个道士赶了，以此为据点盘踞了下来。郭**子用抢来的金银细软，找地方上的溃兵游勇购来二十来枪支以及弹药，有二十响匣子枪、中正式步枪，更多的是汉阳造步枪，还有好几支猎枪，没枪的就拿大片刀挎着，总算像模像样成了一定规模。
一路上，郭**子一边打家劫舍，一边拉人入伙，那些在当地犯下事正被官府追捕的，在部队偷卖弹药事发当了逃兵的，队伍被打散正四处溃逃的，违犯了族规正要被族长活埋的，卖光了田地无以为生的，自幼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原在官府做事因失职丢了饭碗的，还有好几个是“闹红”时被打散了的，形形**之众，便纷纷加入了他的队伍，到云盖山时，竟有二十九人之多，大多是些面相凶恶、心狠手辣之辈。倒是郭**子儿子郭云龙，一点也不像他老子，生的文文气气、白白净净，像个教书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郭**子的“师爷”。在真武庙驻下后，郭**子将队伍编成三个小队，让一个叫赵飞虎的当二当家，让云龙当三当家，三人各带一小队。这赵飞虎是个惯匪，桀骜不驯、心狠手辣，杀人如杀鸡，因手下十几个匪众被官府剿灭了，才不得已投靠郭**子，郭**子对他一直心怀疑忌，便用父子两人的势力来制约他。
在那战乱灾荒频发的年代，寻常百姓的生计艰难，土匪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饥一顿饱几顿的现象是家常便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事，一年中难得有几次。他们一不种田，二不经商，吃穿用度全靠一个途径：打家劫舍、绑票勒索，但民间贫瘠，寻常老百姓没啥油水，他们只能去抢富商大户，云盖山一带的上千财主、富商，他们几乎抢了一半，连路上的行商他们也没放过。但打家劫舍、绑票勒索来的财物毕竟有限，被抢的也大多财力平常，二三十号人一天的寻常吃喝就得好多大洋，因此他们的生计也会经常捉襟见肘。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夺人性命，但遇到惜财如命和出手反抗的，他们就杀一儆百，或砍下人家的脑袋丢到人家的院子里，或割下耳杂、鼻子甚至生殖器，丢在大路上，用来威吓别的财主富商。因此，附近的财主富商对他们畏之如虎、恨之入骨，纷纷求告县府派兵剿匪，可县府派自卫联防大队在出过一次兵又半途折返后，再无下文。
由于郭**子的土匪只抢富商大户，一般寻常百姓开始对他们并无多大的恶感，只要不滋扰到自己，那些富商大户的生死，与自己何干呢？甚至那些平时仗势欺人、恃富而骄的富户和缺斤少两、大秤进小秤出的富商，财被抢、人被杀，还让大伙儿高兴哩！比如罗州城四大户，罗州百姓就经常盼着郭**子来抢他们的财物、杀他们的人，他们越是花天酒地，罗州百姓这个愿望就越强烈。可是，郭**子的土匪一次也没进城来抢过，城里有自卫联防大队，有警察局，四大户还有看家护院的家丁，郭**子的土匪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更重要的是，他们路径不熟，四大户的看守情况、出山进城的道路，他们还不清楚，怕盲目进城中了埋伏。
但后来，一般寻常百姓也开始仇视起郭**子的土匪来。
原来，郭**子因为和别人争夺“一枝花”结下冤仇，落得个家破人亡、父子俩上山为匪；做土匪虽然任性自由、快乐逍遥，但毕竟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勾当，伤人害命造下杀孽不说，靠抢靠夺生计也并不容易，还要时时提防官兵进剿，一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自那以后郭**子就认定女人是“红颜祸水”，不仅自己严禁女色，还禁止部众嫖娼沾**，更不准掳掠女人上山。这些年来，他悄悄从抢来的钱财中，私自留下了一部分，准备过几年将儿子送往大城市，或读书或经商，过正经日子，为他郭家存一脉香火。可是，但凡为匪之人，又都是血气旺盛之辈，如何禁得住女人？不准掳掠女人上山，他的部众就趁下山打家劫舍、拦路抢夺之机，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祸害，也不分是富贵人家还是贫穷人户，后来发展到连年青妇女上山下地都会遭到祸害。这样一来，一般寻常百姓说起他们来也是咬牙切齿。
而同样是这个原因，导致了郭**子的杀身之祸。
当然这是后话。
这天，二当家赵飞虎带几个匪徒巡山，刚好看到宋老三被火狐用“迷魂圈”困住，于是放枪吓跑了狐狸，将宋老三绑上山来……
宋老三头上的布袋被取下后，张眼一看就知身在真武庙，心里明白自己是被土匪救了也被他们绑了。他小时候和大人一起来过真武庙。
这是真武庙上殿。殿里还是老样子，正面和左右两边的的台案上，还立着面相或威严或慈祥的泥塑菩萨，但下边却多了一排椅凳，上面歪三斜四地坐着一干匪众。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都胡须拉茬、凶颜恶色的；穿着则五花八门，有的着青布长衫，有的着暗红长袍，有的穿官兵的浅黄军服，有的则穿着黑色的警察制服，还有几个穿浅灰色领缀红布片的军装，更多的则是一身粗布短装。右手一排最上首，依次坐着郭**子、赵飞虎和郭云龙等几个匪首，正一言不吭地盯着他。
宋老三此时知道怕也枉然，反倒冷静下来。他稍一迟疑，便双手抱拳，冲着郭**子等道：“谢谢各位英雄好汉，救了我宋老三性命！”
郭**子慢吞吞地开腔道：“你就是罗州猎户宋老三？”
宋老三又一抱拳：“回大当家，是！”
“你晓得我郭**子就是大当家？”
“……不晓得，我是从大当家神态上猜出来的！”
郭**子对这句很是受用，缓和了脸色：“你不晓得我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为何还要靠近这里来打猎？”
宋老三小心地说：“……官府和富豪骂你们为匪，但在我们老百姓眼里，你们是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官逼民反时谁不反？……大当家只抢豪商富户，从不打劫寻常百姓，我们怕从何来？再说，那些官府中人，那些豪商富户，哪个不该抢该杀？……”
“好见识！”郭**子一拍大腿，眉开眼笑地站起来，扭头对郭云龙道：“云儿，吩咐厨子办几样野味，我要和宋好汉畅饮一番！……看座！”
中午，郭**子和赵飞虎等几个土匪头目，陪宋老三吃喝了一顿。菜是腌腊野羊、野猪、野兔、野鸡、斑**、鸽子，酒是民间酿制的谷酒、高粱酒，饭食是白米饭、蒸麦馍和蒸红薯。一番天南地北地扯闲谈、几碗白酒下肚后，郭**子便和宋老三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起来。
醉醺醺的郭**子一拍宋老三的肩膀：“宋老弟，给老兄我说说城里四大户的事儿？”
宋老三也摇晃着脑袋，道：“好！听我说……”然后把四大户的情况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遍。
几个匪首听得入了神。半晌，郭**子瞪了瞪血红的双眼：“兄弟，你说打劫他们一家，就够我们吃好几年的？”
宋老三乜斜了郭**子一眼，不屑地道：“几年？……光曾胖子一家，你们十年也吃不完！”
郭**子双眼放光，一拳击在饭桌上：“**个狗日的！……宋兄弟，我们路径不熟，情况不明，愿不愿给我当内应？……你放心，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宋老三只愣了一瞬，随即豪气地说：“干！**个狗日的四大户！……老哥，您说，怎么个当内应？”
郭**子大喜，几个人随即商议起来……
过后几天的一个深夜，郭**子的队伍果然摸进城来，打劫了曾胖子的两家商铺和石敬如的一个钱庄和赌场。
此后，隔三差五的，四大户的商铺、粮行、盐行、钱庄、赌场就会被劫、被抢。
土匪似乎摸清了门路，从哪儿进城从哪儿出城，全都轻车熟路；哪座城门有岗哨，哪座城门岗哨偷偷溜去玩耍了，他们全都一清二楚。土匪进城，老百姓并不惊慌，有人连家门都不关——他们都穷得叮当响，土匪对他们的低矮门户连望都不望一眼，而是直扑那些深宅大院而去，抢劫得金银财宝后，便唿哨一声而去，等县府自卫联防大队的官兵赶到，土匪早没了踪影。
有时，土匪抢的东西多，抱、扛不了，就会随手扔一些街边，还会遗失一些金银细软，被穷户人家捡去，偷偷地用作家资，也能打发一些时日。因此，老百姓不仅不恨土匪，反而对土匪心生好感，盼着他们进城来抢大户。如若十天半月不见土匪进城，一些人还伸长脖子一边望一边嘴里念叨着：“这些时怎不见来哩？是不是被官府剿了？”
也还真别怪那些老百姓人心不古，“民以食为天”，谁让他们能喘上一口气，他们就会念叨谁；什么能让他们困窘的生活稍有改变，他们就认为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