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苍水身死,玄夜接管妖神城后,已过了两日。顾南柯将自己封闭于屋中,谁都能见,唯独不见白玉川。
青花蜥口中布网之人,两个已经身死,除了毫无线索的恩公,只剩下身边的白玉川。顾南柯不见他,合情合理。但白玉川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整日忖度顾南柯发现了他的算计,心里该是何滋味。
白玉川有时会厌恶这样的自己,像一只丑陋的蜘蛛,躲在幽深黑暗的洞穴中编织陷阱,引诱着心上人一步步踏入其中。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服顾南柯相信他,怎么劝顾南柯别死,怎么让顾南柯明白他的感情,这些他统统不会,他只会用利益作饵织网设局。
顾南柯这边更是一团乱麻,她眼前日夜上演苍水临死时的画面。无数疑问简直要将她一根筋的脑袋撑爆。
“苍水,你背后是谁?”顾南柯恨恨质问。
“尊上与其问我受谁指使,倒不如问问自己,是谁带你来的妖神城。”苍水回答得从容不迫。
顾南柯猛然转向白玉川,是他,正是他先提议来妖神城的!可这个男人,分明刚刚还哭着要殉情,难道都是演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妖神大人,您还是早点定夺该如何处置这犬妖苍水吧。”白玉川表情冷淡,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残害城中百姓,自当以命相抵。”顾南柯斩钉截铁。
玄夜扑通一声下跪:“臣袖手旁观失职失察,愿与苍水共担罪过。”
“你连祭典的事都不知道,担什么罪呢?”苍水望向玄夜,眼中有柔情荡漾。那一刻,她不再是背负王权的城主,而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流露感情的女子。
“罪臣苍水愿以身献祭结界,只是临死前还有个不情之请。”苍水从怀中掏出一只木雕小狗,“我弟弟苍云身患奇症,空长百岁无法化人,还请尊上收苍云为命奴,助他开启灵智。”
木雕小狗落地化形,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长毛白犬。
“行,我答应你。”顾南柯说。
“多谢尊上。”苍水温柔地摸摸白犬,起身向妖树走去。
“苍水——”玄夜追了几步,但终究停下。
苍水没有迟疑,走至树下催动法阵。妖树爆发出强烈蓝光,苍水身形一闪,便化作一束蓝色流星直冲苍穹,没入笼罩全城的结界中去。
我是不是太武断了?苍水也是无奈之举。可她若真害死鼠二,我必取她性命。也不能这么说,其他枉死的妖族难道就不算数了?里面还有鼠二的妻子呢。
“唉——”顾南柯一声长叹。还有白玉川,这人仿佛有两幅面孔,切换自如真假难辨,倘若日后要与他同行,必得先一探虚实。
“尊上,你唤我?”玄夜步入屋内。
顾南柯丢过去一块木雕坠子:“带身上,这是扶桑木所制,下次我以血契召你,你可以通过它进入扶桑幻境,再从幻境来到我身边。”
顾南柯原本并不想将玄夜收为命奴,但眼下织织重伤,苍云还未开智,顾南柯手里并无可用之才,玄夜担心她再遇到危险,因此说什么都要当命奴保护她。至于她前世收的命奴,那些血契已随她身死而消散,再无从追查。
“血契不是这么用的。听汝之意,得汝感召,你要有所求才行。”顾南柯曾这样拒绝玄夜。然而玄夜却说:“一朝认主,终身不渝,我之所求同织织一样,唯愿不被尊上所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顾南柯也只得答应,不然她若再死一次,玄夜着实有些可怜。
玄夜接住木坠儿细细端详,这坠子有一指长,是扶桑扇合起来的样子,隐隐能瞧见其中有灵气流动。
“尊上从何处得来扶桑木?难不成自断一指?”玄夜一本正经问。
“我还没那么伟大,用苍水右臂做的。难为她天南海北找来这么一块扶桑木,又忍痛自断一臂。”顾南柯一面说一面摇头。
玄夜捏着木坠,面有悲色。
“你爱慕苍水?”顾南柯突然发问。
“不,同僚之谊。”
“榆木疙瘩!”顾南柯用扇柄轻敲玄夜脑袋,“我看她对你,可不止同僚之谊。兴许,她是为了替你扛下这些,才夺了你的权。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玄夜呆呆受了一记,也不恼,反口说:“白玉川对尊上,也是。”
顾南柯像被人踩了尾巴,原地跳脚:“你你你,你怎么学会呛人了?白玉川都是演的,懂不懂?”
“不像。”玄夜低声反驳。
“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去去去,拿着你的猫坠子玩去。”顾南柯眼瞧说不过,干脆下了逐客令。
“是。” 玄夜乖乖离开。
经玄夜这么一提醒,顾南柯倒有些好奇白玉川这两日在干什么。也好,顺便去探探底细。顾南柯推门而出。
还未走近,便听见白玉川房中传来声声犬吠。顾南柯在洞开的窗前停下,瞧见白玉川捏了块骨头正在训苍云。
“坐下。”白玉川声音轻柔。苍云不仅不坐,还摇着尾巴扑上来,一脸兴奋又蹦又跳,抢不到骨头就要去舔白玉川的脸。白玉川一手举起骨头防止被夺,另一手还要护着自己的脸,简直焦头烂额。
顾南柯一个翻身从窗而入,轻松抢过骨头,指着苍云厉声道:“坐!”
苍云还要扑,顾南柯一巴掌拍它脑门上,又板着脸道:“坐!”
苍云被镇住了,乖乖蹲坐。
“好狗。”顾南柯语气缓和,将骨头往门外一抛,“吃去吧。”
苍云飞速奔出,屋内只剩下沉默不语的二人。
“想不到,妖神大人还会训狗。”白玉川率先打破僵局。
“那是,毕竟狗的心思可比人单纯多了。”顾南柯一甩衣摆稳稳落座,“说说吧,为何引我来妖神城?”
“我奉命前来,自当引导你顺从灵山安排。”白玉川垂眸轻语。
“好啊,演都不演了!”顾南柯折扇一挥,白玉川便被一阵无形之风死死按在墙上,“你两次哭丧,都是怕给灵山交不了差吗?”
“与其纠结这个,还不如想想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妖神城难道不救了吗?”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因此白玉川问得很直接。
“当然要救!但灵山的路,我不会走!我要自己查清灵气衰减根源,用十二佛珠之力解决此事。我不去灵山,不成佛!这辈子,他们休想再算计我!”顾南柯带着满腔恨意冲上前。
“好,我助你。”白玉川目光坚定,仿佛丝毫不感到意外。
“什么?”顾南柯瞬间破功,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你、你这,反水也反得太快了吧?”
“我与灵山本就不是一条心。”白玉川坦白。
“是吗?”顾南柯来了兴致,一手撑墙栖身凑过去,“那仙君为何选我呢?你不说个理由,我怎么信你?”说话间,按住白玉川的风力更甚一分,堪比拷问刑罚。
白玉川承受着风压,眉头微皱,浑身的压迫感已开始让他呼吸不畅。“因为……”他犹豫再三也吐不出真心,只好改口,“因为你反抗天庭抨击不公,是许多人心中的英雄,我对你也十分敬仰……”
“哦?”顾南柯猛然攥住白玉川的衣领拽至眼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有所碰触,极具魅惑与挑逗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对我也有爱慕之情?就那种,长久的敬仰渐渐滋生出不一样的情愫,从此眼里心里都是我。”
灼热的气息拂过白玉川面颊,带出浅浅红晕。眼前人的容颜在窒息带来的眩晕中,更显得摄人心魄,那是一种有毒的致命的美。白玉川心头一颤,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丝毫对策。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顾南柯会整这么一出,更要命的是,她猜的全对。
怎么办……耳畔莫名回响起月老的声音——“你见了她,就把你两百年来为她做的事全抖搂出来,然后开开心心当倒插门去。既然你已不计后果,那就好好爱,轰轰烈烈地爱,别畏首畏尾缩手缩脚!”
也不知是风压过于强劲,还是两百年来的爱意过于沉重,咬紧牙关苦苦隐忍的白玉川忽然间泄了气。他艰难喘息着,用最后一丝力气神志不清地说:“对……我爱慕你,我为你做过……许多事……”
风力和顾南柯的手同时松开,白玉川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真可惜,明明有成千上万条好理由,你偏偏选了我最讨厌,最不相信的那一个。”顾南柯望着大口喘气的白玉川,故人之姿在白玉川身上重叠掩映。真像啊,你们都这样口口声声诉说着爱慕,然后便怀揣阴谋走过来。
“滚吧,带着你的阴谋诡计滚回天庭去。”顾南柯冷冷抛下一句,转身离去。
就在顾南柯即将走出门时,白玉川终于缓过气来,声嘶力竭道:“顾南柯,从今往后,我绝不会欺骗你、算计你、背叛你!你若不信,我愿成为血契命奴,将此身生死都交给你!”
服了,更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陈尸百年!顾南柯额角青筋暴跳,猛一转身:“好,这可是你说的!”
顾南柯箭步上前划破两人手指:“听汝之意,得汝感召,以血为契,以命为系!”法阵显现,来自两人的血滴同时没入,将符咒纹路激得泛起一阵红光。
顾南柯端详着白玉川,只见他脸上无比宁静,甚至有一丝诡异的庄严。仿佛几百年前他就已经是顾南柯的命奴了,只是如今才有了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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