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法阵已然成型,轻飘飘向白玉川心口飞去。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最后一刻,顾南柯却突然伸手凌空一抓,红光法阵在她手中化作虚无。
“你……”白玉川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算了,我姑且信你。”顾南柯直起身背过去面向窗外,避开白玉川的目光,“但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他日若食言,我绝不手下留情!”
“何必要赌上一赌,直接将我收为命奴岂不是万无一失?”白玉川嘴角轻勾,笑得虚弱而无力。
“你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想要成为命奴,但唯独不能因为爱。这玩意儿蒙蔽双眼,让你无条件付出,根本算不上有所求。”顾南柯语气轻蔑。
“那我对你的……你相信了?”白玉川还是说不出口“爱慕”两个字。
“白玉川,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顾南柯不置可否,幽幽说了一句又沉寂下去。
是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可这背后缘由牵扯甚广,早已不是他白玉川一人之事。
或许什么都不说也挺好,那两百年的付出毕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没必要因为这个非爱上我不可。况且她如果知道了前因后果,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陈年往事里的恩恩怨怨早已算不清了。白玉川暗自怅然。
顾南柯忽然转回身,已是一副平日里的嬉笑模样:“喂,文玉仙君,你还是好生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找下一颗佛珠,如何?”
“嗯。”白玉川轻轻点头。
顾南柯晃荡着手中折扇,没事儿人似的离开屋子。早已守候多时的苍云扑进来,钻进白玉川怀里撒泼打滚。白玉川终于被逗乐,带上一丝苦笑抚摸着苍云毛茸茸的脑袋。
平生第一次表达爱意,就被阴谋算计搞得不了了之。白玉川,这个结果可真适合你啊。阴冷的穿堂风刮过白玉川全身,滚烫的胸口似被浇了盆凉水,嗞嗞诉说着不甘心,但到底还是冷了下去。一切意乱情迷都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残忍的清醒。
没关系,忍耐,白玉川,忍耐,这不是你最擅长做的事吗?他对自己说。
离开妖神城往东,大约十天半月的路程,顾南柯和白玉川走入一片群山之中。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顾南柯一身墨绿青衣歪倒在马车坐垫上,听着林中鸟鸣闻着路边花香,昏昏欲睡。白玉川端坐于对面,手持书卷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吁——两位公子,浣纱村到了。”车厢外传来马车夫的声音。顾南柯怕被人认出来,照旧一身男装。
两人下车,只见周遭仍旧是山林野道,不见一点儿村落迹象。
“这就是你说的到了?”顾南柯不满。
“嗐,公子有所不知,这浣纱村方圆百里不许生人靠近。喏,去村里买布的客商都住前面那家客栈里。”马车夫指指不远处的林间客栈。
“好,一路上劳烦您了。”白玉川递过去几块碎银。
打发走马车夫,白玉川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佛光笼罩的司南——此乃如来佛祖所赐,专用于寻找十二佛珠,青铜地盘上不标方位,只刻满佛经。白玉川念咒催动,司南勺浮空旋转,勺尾最终指向道路尽头。不错,浣纱村中的确有一颗佛珠。
顾南柯和白玉川入住客栈,托店小二向浣纱村递了拜帖,两日后才获得入村准许。等待期间,两人从其他客商口中将浣纱村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浣纱村位于深山之中,以盛产素纱远近闻名。据说这里织出的纱,触感丝滑质量上乘,引得无数外乡客商前来采买,甚至还有一个关于村子的传说经久流传。
传说天上织女结伴下凡游玩,在溪边沐浴时被浣纱村村民偷了羽衣。失去羽衣的织女们无法返回天庭,因此只好嫁给村民相夫教子,同时纺纱用以谋生。人们都说,正因为这素纱是织女所纺,所以质量才如此之好。
“你既掌管天庭内务,有没有织女私自下凡,你应该很清楚吧?”顾南柯走在山间小道上。
白玉川思索一阵,摇摇头:“近些年凡间妖鬼横行,没听说有哪位仙子私自下凡。”
“那这流言怎么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要是运气好,能看见织女们在溪边浣纱呢。”
“兴许是村民为了吸引客商,编造出来的说辞。”
“不是,还真有啊……”顾南柯突然定在原地,呆呆遥望远方。
白玉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山脚下溪水畔,竟然真有五位女子在洗濯素纱。
这五位女子皆身着软纱白衣,身形婀娜面容姣好,举手投足间似有天人之姿。她们挽起长袖,抖动揉搓着手中素纱,那纱便在溪水里缱绻舒展,宛若天边浮云。
“我想起织织是谁了。”顾南柯突然冒出一句。
前世居于妖神殿时,顾南柯曾救过一只断了两条腿的蜘蛛。她收了这蜘蛛为命奴,然后将它的两条断腿化为人臂,又为了与之相配,给蜘蛛捏了半个人身,并取名织织。
也不知何故,巴掌大小的织织总喜欢扮演浣纱女。顾南柯便在水盆中造假景,让他蹲于溪边浣纱。他提着纱又笑又闹,跟顾南柯玩得不亦乐乎。他说,他见过的浣纱女就是这样的。
然而反观眼前,那五位“织女”却仿佛彼此之间并不熟悉,非但不嬉笑打闹,甚至连相互交谈也没有。顾南柯和白玉川走近了些,才听见她们正在合唱同一支歌谣。
“江上澹澹芙蓉花,江口蛾眉独浣纱。
可怜应是阳台女,坐对鸬鹚娇不语。
掩面羞看北地人,回首忽作空山雨。
苍梧秋色不堪论,千载依依帝子魂。
君看峰上斑斑竹,尽是湘妃泣泪痕。”
歌声宛转悠扬,散入茫茫大山中竟显得十分悲凉。这五位女子面色苍白,除了像木偶一般唱歌,脸上再无多余表情,甚至连手里的动作也逐渐趋于一致。
初见时的惊艳荡然无存,顾南柯越看越感觉瘆得慌,仿佛那不是织女浣纱,而是女鬼濯皮。正这么想着,脚下忽然一声脆响。糟糕,踩到树枝了!顾南柯一惊。
歌声骤停,五名女子齐齐射来寒冷的目光。她们提起手中素纱,鬼影般在溪边巨石上晃了几晃,便倏忽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村子,有问题。”白玉川轻声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