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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柯长吸一口气豁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猪妖胃里的杂物上，手中握着佛珠，半条腿泡在胃酸里。那胃酸腐蚀性极强，左小腿已痛得失去知觉。
顾南柯收回左腿一看，鞋袜裤脚皆被腐蚀，皮肉也烂了大半。她不禁感到后怕——幸好猪妖吃得够多，不然胃里东西少了，我直接落在胃酸里，恐怕现在已不成人样。
未及歇息片刻，只听头顶轰隆巨响，四周胃壁骤然紧缩，压迫得胃中杂物翻涌激荡，最终一齐朝上方喷去。不好，这猪妖要吐！千钧一发之际，顾南柯捂住口鼻，钻入一只破水缸。
黑绿色泥浆裹挟着诸多杂物从猪妖口中喷涌而出，犹如江河决堤。吐完，猪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衰败下去。那些小怪也纷纷倒地，重新变回肉泥。
见此情景，白玉川知顾南柯已拿到佛珠，遂用佛光司南寻位。玄夜跟着他一起刨烂泥，终于在破水缸下挖出了顾南柯。胃酸离体才化为烂泥，猪妖呕吐时顾南柯虽有水缸遮挡，但还是被浇了个斑斑驳驳。
白玉川与小怪缠斗中也已负伤，然而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只急急忙忙去查看顾南柯。他瞧见顾南柯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灼伤，倒吸口凉气，连忙结印治疗：“早说了我去，你偏要……”
“行啦，别以为我是女的就天天需要你保护，我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再说你那两把刷子，还是更适合用来救人。”顾南柯一指左小腿，“其他皮外伤不打紧，这腿给治治。”
“你这张嘴呀——”白玉川摇摇头，哭笑不得，指尖金光流转已向顾南柯左小腿移去。
该说不说，白玉川治疗术实乃一绝，再加上有万虫蛊修复肉身，新的血肉和皮肤迅速长成，片刻间顾南柯已活蹦乱跳。
“还给我，把佛珠还给我——”摊在地上的猪妖向顾南柯伸出手，此刻他已无任何力气，所以更多是在哀求，“好饿，好饿啊——我需要神力，有了神力才有饭吃。”
顾南柯走到猪妖面前，仰头望去，那硕大的猪脑袋即使干瘪了摊在地上，也有一人多高。“你瞧瞧你吐的这些东西，还有周围的尸山血海，其实你早就吃饱了。”顾南柯指指四周。
“不——我好饿，还是好饿——”猪妖哀嚎。
“你不是肚子饿，是心饿。”
“心饿？”猪妖迷惑。
“对。一朝因为饥饿吞食亲族，此后便对饥饿无比恐惧，也对吃产生了执念。但你越恐惧，心中就越不确定，吃到什么地步才算摆脱饥饿。于是你永远被困在过去，永远是那个快要饿死的黑毛猪。”
猪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是……你说得对。可我，摆脱不了了。”
“不见得，我有一事倒想问问你。”顾南柯双臂抱于胸前，口气随意，“你当初是为了活下来才吃了它们，也就是说你想吃是为了活。可后来你已平安无事活了几十年，何必还要执着于吃呢？依我看，你也犯不着害怕饥饿，因为你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饿死了。”
猪妖混沌的双瞳霎时清明，连赤红的魔障都褪去几分。“我、我……”猪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吞吐半晌才悠悠道，“我，不饿了……”
顾南柯上前两步，抚摸着猪妖的脑袋：“我知你心中尚存一丝善念，不然，你当初也不会等到其他猪都死了才吃它们。可瞧瞧这遍地尸骸，你的妄念害死了多少人和妖啊。”
“我错了，全错了。”猪妖硕大的眼睛里滚出泪水。
顾南柯叹口气，轻拍两下猪妖道：“你罪业深重已无法回头，走吧，我送你去见你的亲族。”
“多谢大人，敢问大人尊名？”
“顾南柯。”
“原来您就是妖神天尊顾南柯，难怪。多谢妖神大人助我脱离苦海。”猪妖张开嘴，一颗红色妖丹缓缓飞出。
顾南柯握住妖丹，轻轻一捏，啪一声脆响，妖丹和猪妖庞大的身躯悉数化为光影碎片，四下消散。如此，算是对得起那僧人的托付了吧？顾南柯心想。
难怪灵山选她收集佛珠成为新佛，原来，她真的可以度化众生啊。可是，她似乎渡得了别人，却渡不了自己呢。白玉川暗暗苦笑。
猪妖一死，整个异界随即开始坍塌，血红的天幕倾倒，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推向小小的结界入口。
“走！”顾南柯转身，带着白玉川和玄夜穿越结界。
两人一猫刚从泥塑腹部跃出，一大堆散发着恶臭的腐尸血水便紧随其后，从结界口喷涌而出。奈何门小东西多，结界承受不住轰然炸裂，将那猪妖泥塑也从中劈为两半。
此等动静自然引来大群村民。陈石带众人拉开土庙大门，一时间被眼前景象吓得怔在原地。只见满屋尸骸堆了有半人高，血水横流，腥臭冲天。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尸堆里爬起来，身旁还跃出一只体大如豹的黑猫。
“哟，来得正好。”顾南柯从怀里掏出金光闪闪的行佛珠，“你们拜的饕餮神其实是个猪妖，他用此佛珠装神弄鬼，唆使你们杀人杀妖。如今他已被我诛杀，你们再无靠山，还不速速认罪投降，我姑且……”话还没说完，顾南柯已被白玉川拽着冲向后窗。
“你做什么？”顾南柯问。
“这些村民野蛮暴虐，怎肯乖乖投降！”白玉川带着顾南柯破窗而出，玄夜也一并跟上。
陈石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目眦尽裂指着窗户喊道：“他们杀了饕餮神！杀！杀了他们！”村民们应声掏出三根细香插于后颈，香燃人变，一群猪面人身的巨怪冲破窗框追出去。
天已蒙蒙亮，顾南柯跟着白玉川在昏暗的巷子间急奔。眼看逼近围墙，翻越而过便能脱困，顾南柯却猛然停下脚步。
“你走吧，我不能走。”这话顾南柯憋了一路，此刻才鼓足勇气说出口。
“为何？我们来这儿本就是为了寻佛珠，现在东西已经到手，你我又都负伤，还与那些村民斗什么？”白玉川晓之以理。
“蚕妖们还未脱困，我不能不管。”顾南柯眼前浮现出许多面孔，向往妖神城的夏至，一心求死的立春，懵懂无知的惊蛰，还有那些在溪边浣纱的白衣少女，“你走吧，我自己作的选择，自己承担。”
曾经的无数岁月里，你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选择孤身一人背负所有吗？白玉川深深凝望着顾南柯，眼底是难掩的心疼。“从前无人站在你身后，但现在不一样了，有我在。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陪你一同前去。”白玉川坚定转身，拔剑迎战。
倘若你注定渡得了众生，却无法渡己，那么我这辈子便只做一件事——当这世间唯一渡你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