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曙光乍现,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白玉川身上。那来自仙界的天蚕丝水云纱,于阳光中自洁,红色血污悉数褪去,转眼又是一袭不染凡尘的白衣。
白玉川小心翼翼摘下蒙面布收进袖中,接着身形一转,右手里长剑打了个旋,稳稳执于身后,左手朝巨怪们射出千万银针。他转身的一瞬间,白衣飞舞,衣袖衣摆飘忽如云,似莲花在水中盛开,山雾在林间散乱。晨曦又给此景镀上层光辉,仿佛他就是天边那抹诞生了旭日的云霞。顾南柯不由得看入了神。
他说,从前无人站在我身后,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他在。
他说,无论我作何选择,他都陪我一同前去。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一下顾南柯层层包裹的心。前世今生无比漫长的光阴里,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哪怕是逢场作戏也没有。
顾南柯深知自己的愚蠢——分明世道黑暗,她还偏偏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美好愿望。搁民间话本里,她就是那种跟心上人一起放孔明灯,却许愿天下太平、妖鬼人神和平共处的蠢货。但她一路走来,目睹了太多杀戮和不公,这天道沉沦之际,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心底的一点微光。
与话本不同的是,顾南柯从不期望别人的理解和帮助。她知道,只有傻子才会认同她。可好巧不巧,这天底下竟然真有一个傻得冒烟的白玉川,口口声声说要站在她身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完全信任白玉川了。
可是,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爱我?他所求何物,我又能付得起吗?团团疑虑代替了感动,顾南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快帮忙啊!”白玉川突然大喊。
顾南柯如梦初醒,只见白玉川已与巨怪们战至一处,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乏善可陈的剑法,着实令人啼笑皆非。嗐,我方才在犯什么花痴啊,一个战力堪忧的神仙而已!“玄夜,走。”顾南柯挥扇入局,玄夜应声而动。
两人一猫刚扭转战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急呼:“顾七,住手!”
顾七?此处知道这个化名的女子,只能是蚕妖。顾南柯连忙拉上白玉川叫上玄夜,迅速退出混战。
果不其然,一身布衣的夏至冲到两方人马中间。她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妖化村民,对顾南柯嘶吼道:“我早说过让你什么也别做,你为何不听!我的孩子跟他们一样离不开这里,我也已经认命,只求能安安稳稳将孩子养大。你既已杀了饕餮神那就此住手吧,给我的孩子留一个父亲,留一个家!”
顾南柯万万没想到夏至会来求情,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认命了,可你有没有问过其他蚕妖?立春被他们折磨得快死了,你看不见吗!”
“有办法有办法,叫他们放了未生育的白衣蚕妖,你们离开村子不再追究这里的过往,好不好?”夏至语速极快状若疯癫。
顾南柯沉默不语,从猪妖异界里的尸山来看,这些村民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任他们不管实在不是顾南柯的作风。
夏至还没等到答复,又急匆匆转向村民中的陈石:“陈老爷子,您就答应了吧。他们连饕餮神都能杀,再打下去我们只会自讨苦吃。”
已经妖化的陈石面无表情,伸出一根布满褶皱指甲奇长的手指,指向顾南柯:“只要杀了他们夺回佛珠,人人皆可成饕餮神!”所有村民登时眼冒绿光,躁动不安想扑上去。
夏至慌了神,又护住顾南柯等人,焦急道:“不不不,听我的……”
一柄寒光闪烁的大马刀刺入夏至胸口,将她娇小的身体捅了个对穿。夏至惊愕地看向执刀人,即使已经妖化,但她还是认出了自己的丈夫。“我为你求情,你却为何……”她呆傻地问,眼里皆是被辜负的悲凉。
“哼,一个白捡的妖妻,还轮不到你来多嘴多舌。等夺回佛珠,我自会再娶一个年轻貌美的!”男人说着拔出马刀,夏至鲜血喷涌颓然倒下。
“夏至!”顾南柯一声惊呼,飞身上前稳稳接住夏至。瞧着怀里面无血色的女子,顾南柯甚至难以想象,就在几日前这张脸说起话来还巧笑顾盼。巨怪们见到顾南柯,犹如群狼见到送上门的肉,纷纷群起攻之,好在白玉川反应迅速,连忙上前挥剑抵挡。
有嘶嘶的声音混合着血沫从夏至齿缝间挤出。“杀……杀……”她说。
“好,我替你杀了他,我替你把他们都杀了!”顾南柯浑身颤抖。
唯有同为女子才能理解这种愤怒——你忍辱负重牺牲自己时,别人却只当你是一个物件。他们用价钱贵贱和获得难易度来衡量你的价值,而不是把你当作一个人。因此倘若价钱便宜又很好获得,那么你在他们眼里就可以被随意替换。
顾南柯小心翼翼放下夏至,再抬头时已是怒火冲顶满眼恨意。“万缕长风,破!”她猛一挥扇,无数劲风突袭而去,将一圈巨怪掀翻在地。
“玄夜,杀!”顾南柯收扇一指,被血契操控的玄夜陡然炸毛,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利爪暴突扑向巨怪。
杀——杀——顾南柯红着眼冲入乱局,身形腾转,风刃削肉如泥,扶桑扇旋转飞出割破一排喉咙,再飞回时已成一把血扇。说来奇怪,彻夜鏖战本已使她精疲力尽,然而此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吸收了她的憎恨,又将这憎恨放大数千倍,变成源源不断的灵力还回来。
玄夜也受此影响,双目赤红利爪利齿疯狂撕咬,一个又一个巨怪在他脚下变为支离破碎的烂泥。
陈石见情况不妙,破釜沉舟下达最后命令:“起全香!”
巨怪们掏出口袋里剩余的所有细香,一股脑儿全插入后颈。缕缕青烟升腾弥漫,在半空中形成遮天蔽日的黑雾,方才露面的朝阳转眼便被吞没。与此同时,一众巨怪倏忽膨胀,皆变得体胖如球,风刃和利爪割在厚重的脂肪上,已造不成致命伤。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的是顾南柯感到右手有些许怪异,低头一看,握着扇子的右手已生长异化,变成了一只滚圆的猪蹄。
该死,是那口红烧肉!村民祭出所有法器香,导致催化之力过强,连没有插香只吃过猪妖肉的顾南柯也一同异变。猪蹄打架不方便倒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猪蹄用不了扶桑扇——与苍水换扶桑木做手臂一个道理。
不,还远远不够,非得将他们杀光杀绝不可!顾南柯嗜血的眼睛扫过那一堵堵肉墙,憎恨已完全攫取了她的意志。没有丝毫犹豫,她改为左手持扇,调转扇沿朝右手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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