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猪蹄落地,顾南柯疼得倒吸口凉气。但她很快施法,从断腕处长出树藤,紧紧缠住扶桑扇。左手执扇必定大幅降低战斗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对自己说。
肥胖的巨怪们挥舞着手中武器齐齐压来,大有排山倒海之势。顾南柯和玄夜拼命反击,却无任何成效,正急得焦头烂额时,只听白玉川从后方喊道:“用火,烧那些香!”
顾南柯已无暇顾及白玉川在干什么,为何不参战。她召回玄夜念咒施法,用收起的扇子在玄夜眉心写了个青绿的火字,随即展扇一挥,强大的灵力在扶桑扇加持下灌入玄夜躯体,刹那间已有熊熊烈火从玄夜口中喷出。
“我倒要看看,没了法器,你们还能猖狂多久。”顾南柯冷笑着舞动扶桑扇,扇面水墨汹涌,以灵气为线牵动着玄夜四肢——这就是当命奴的代价,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玄夜绕至巨怪身后,闪电般爬上肉墙,朝细香丛喷出火焰。大火灼过后,只剩下堪堪保持着细香样貌的香灰,而失去法器的巨怪则如一只泄了气的猪尿泡,开始缓缓干瘪。
顾南柯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嘴角也勾起一个诡谲的弧度。她踏上巨怪肚皮,扶桑扇展开横插入巨怪血肉,灵力催动沿着扇子生出实化风刃,一瞬间仿佛扇子变大了数百倍。巨怪们内里中空的肚皮被风刃扇无情破开,顾南柯更得意了,握着扇子奔跑起来。
一时间,玄夜如地狱火犬,翻越肉山肆意喷火,顾南柯则紧随其后,在一排排连绵的肉山上直直奔跑,手中风刃扇犁出一条完美的直线,将无数巨怪串联。
火火火,杀杀杀。顾南柯感到自己在海面上乘风破浪,仿佛是一只迎风翱翔的海鸟,右侧翅尖探入水中,给海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不,不是海水,是岩浆,冲天热浪蒸腾着周遭,赤色火焰在目之所及遍地舞蹈。
憎恨的血雾蒙蔽了顾南柯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哀嚎,惨叫,痛哭,她迷失在混沌的喧嚣中。巨怪似乎皆已倒伏,但她还在杀,也不知杀的是什么。
“够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南柯手中折扇遇到阻力,狠狠凝滞。
“夏至没死,她被我救活了!停手吧,巨怪已被你杀尽!”是白玉川在说话,原来他刚才一直在救夏至。
不不不,还有巨怪,那边不是还有一个猪面人身的家伙吗?顾南柯作势欲冲,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裹住。“顾南柯,醒醒!你被行佛珠影响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自己要杀的是什么!”白玉川大声疾呼。
眼前血雾逐渐退散,顾南柯睁大双眼,越过白玉川肩头看向地面。地上的的确确瘫坐着一只猪面人身怪,但他极其矮小,不过半人高,四肢瘦弱还穿着孩童的短衣。
孩童!顾南柯脑中警铃大作,仿佛为了证实她的猜想,一个蚕妖妇人哭着扑过来,抱住了浑身抽搐的小怪物。抬眼望去,冲天火焰灼烧着巨怪们的尸骸,他们早已死得悄无声息,现在哭嚎着的,全是怀抱妖化孩子的妇人。
原来这便是夏至所说的,“我的孩子跟他们一样离不开这里”。想想也是,这些小孩的父亲已经妖化,生出来的他们就算没吃过猪妖肉,也必定会通过血脉继承猪妖妖力。
顾南柯想到刚刚的杀戮,后脊背一阵发凉。“我……有误杀他们吗?”她颤抖着问。
“没有。一瞧见你失控……我便……赶来拦你……”白玉川的声音断断续续,话说得十分艰难。
顾南柯茫然侧头,正瞧见白玉川苍白的脸,以及他紧紧握住扇沿的手。那指节分明的修长的手,便是方才顾南柯感到的阻力。此刻锋利的扇沿已嵌入皮肉,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玉川象牙白的小臂蜿蜒而下。
犹如被冷水浇头,顾南柯霎时彻底清醒。她收了折扇,万分愧疚地捧着白玉川受伤的左手,慌慌张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杀昏了头,我该死!”
白玉川强忍着疼痛,温柔一笑:“不怨你,是行佛珠放大了你的憎恨。给我吧,我用佛印封住它。”
顾南柯掏出行佛珠递过去:“你的手要紧吗?疼得厉害吗?”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若非遇见你,这村子已成了一盘死棋?”白玉川接过佛珠问。
“记得。”顾南柯恍然大悟,“你是说造灵术?”
“对。”白玉川点点头,“快去吧,这点伤不碍事,我自会医治。”
怎能不碍事,这可是扶桑扇割的。顾南柯深深看了眼白玉川皮开肉绽的掌心,转头朝哭嚎的妇人们奔去。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况且她又不会治疗术,留下也帮不了白玉川什么,只能等日后再好好赔罪了。
孟姜女一人便可哭倒长城,如今满街都是哭天抢地的妇人,那阵仗简直要将天哭塌下来。顾南柯解了玄夜身上的御灵术,玄夜恢复神志化为人形,他迅速吸收了被操控时的记忆,帮着顾南柯忙活起来。
这些孩童和顾南柯一样,都被过强的法器香催生异化,但他们体内妖力尚未成熟,因此皆抽搐不止。顾南柯幻化出风刃扇,飞上天不断挥舞,终于将漫天黑雾驱散,令孩童们逐渐变回人形。
玄夜将所有带着孩子的蚕妖集中起来,告知了她们顾南柯的真实身份。蚕妖们一听妖神天尊的名号,便纷纷哀求顾南柯用造灵术抹去孩子身上的猪妖妖力。
顾南柯看着那些小孩,他们有的尚在襁褓,有的刚会走路,最大的也不超过八九岁,如此稚童母亲说什么他们都会乖乖照做,收为命奴不成问题。只是,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便要稀里糊涂葬送掉自由吗?
“其实,你们也可以带着孩子走的。猪妖已除,只要日后好生看顾避免妖化,他们应当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顾南柯劝道。
“我们受饕餮神力迫害至此,断不愿让孩子也重蹈覆辙。还请妖神大人开恩!”蚕妖们说着跪了一地。
唉,难怪都说妖族是一根筋呢。顾南柯叹口气,开始一一将孩子们收为命奴,并用造灵术抹去他们身上异化的猪妖妖力。
白玉川用万字符封印了行佛珠,将其收入乾坤袋,随后草草处理了手上伤口,带着玄夜一同救治其他蚕妖。包括立春在内的所有白衣蚕妖皆脱困后,白玉川又从土庙里找到装蚕蜕的木盒——盒上的封印术法已经失效,将蚕蜕一一物归原主。
顾南柯原以为善后事宜就此结束,怎料突然从人群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妖神大人,你救了她们的孩子,也救救我的孩子吧!”妇人拉着顾南柯就往火堆里走。
“你孩子在哪儿?”顾南柯问。
“那里,就在那!”妇人冲着熊熊烈火呼唤着,“阿满——阿满——娘找人来救你了!”
陈石的儿子陈阿满?顾南柯一惊,这才认出眼前妇人正是蚕妖寒露。先前恶战中,陈阿满化作巨怪早被顾南柯斩为两半,此时正和其他残骸一起燃烧着。“我,救不了。”顾南柯摇摇头。
“你救不了,我自己去救!”寒露说着跃入火海,速度之快令顾南柯反应不及。
“回来!快回来!他已经死了!”顾南柯急呼。
寒露却并不回头,直直往火海深处奔去,一边跑一边喊:“阿满——我的儿——娘来救你——”不消片刻,那抹身影已化作焦炭,轰然倒地。
顾南柯怔了好一会儿,如坠梦魇,迟迟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她想起自己那位贵为天上王母的母亲。倘若母亲如寒露一般,她想必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日田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站在了母亲的对立面呢?大约是两百年前的那场庆功宴吧。彼时她顾南柯是何等潇洒,指着一众神仙的鼻子痛骂,大放厥词要与天道相争。但也正是那次,她们母女二人将利刃匕首狠狠插进了对方的心。
为人子女,总祈求母亲无条件的爱,可看看那位火中焦黑的慈母,顾南柯又恨寒露为何不多爱自己一点。她甚至有些理解了王母的所作所为,比起爱女儿顾南柯,王母只是更爱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