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细微清脆的噼啪声,引发势不可挡的山崩,一瞬间如千万果壳爆裂,遍地蚕茧悉数破开。一只只五人高的巨型飞蛾挣扎着破茧而出,她们通体覆盖着白色绒毛,漆黑的复眼亮如宝石,两条羽状触角弯如黛眉。
月光下数十双白翅缓缓挥舞,犹如天地倒转,苍穹生出遍野的白山茶花,花海随风涌动。她们一一落下来,漫天花瓣零落,化作一个又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子。
“真美啊。”顾南柯不由赞叹,“那些村民真是暴殄天物。”
白玉川将孩子们送去与母亲团聚。未生育的蛾妖拜别众人展翅离开,已成为母亲的蛾妖则恳求顾南柯收自己为命奴——她们想与孩子一同前往扶桑幻境,也想替所有蛾妖报恩。顾南柯悉数答应,并交代夏至在幻境中管理众蛾妖。
待一切安置妥当,潭水边归于冷清,只剩下顾南柯、白玉川、玄夜三人。
“可惜,她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破茧成蛾,却无法在这天地间一展本领了。”顾南柯瞧着扇子叹惋。
“对她们而言,扶桑幻境犹如世外桃源,在那里平安养育孩子,未尝不是一种圆满。”白玉川宽慰道。
“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甜。”顾南柯收了折扇边走边问,“咱们接着去哪儿?”
“明日启程南下,去翼山。”白玉川带着玄夜跟上去。
“翼山!”顾南柯惊叫。
“怎么了?”白玉川不解。
“哈哈,没事没事。”顾南柯干笑两声,刚好瞧见默不作声的玄夜,连忙拿起这个挡箭牌,“玄夜,你不回妖神城,跟着我们做什么?”
“尊上手伤未愈,我不放心。况且近来,城中也无甚要事。”玄夜回答。
“也行,刚好等苍云化了人形,你顺便把他带回去,教教法术。”顾南柯计划道。
“我教?”玄夜指着自己弱弱质疑。
“对啊,你们小猫小狗的,肯定能玩到一起去。”顾南柯大步流星走向浣纱村,今夜他们还得在村中住一宿。
“翼山……翼山……”白玉川丝毫不受打岔影响,沉吟片刻顿悟道,“莫非是孔雀……”
顾南柯见纸包不住火,干脆自己抢白:“对,孔雀妖王金鸾,翼山是他的地盘。嗐——谁都有年轻眼瞎的时候,保不齐在找男人上面踩几个坑,不值一提!”
玄夜见顾南柯反应这么大,一脸茫然地凑近白玉川问:“仙君,尊上这是何意?”
白玉川叹口气,幽幽道:“这金鸾曾是你家尊上的道侣,后来见异思迁,跟别的女妖混在一起。那时,还没有你。”
“前任道侣,不值一提啊不值一提!”顾南柯大叫着跑远了,说她是仓皇而逃也不为过。
“哦。那他,还能活着?”玄夜呆呆问。
白玉川摇摇头,只吐出四个字:“生不如死。”
玄夜对此答案颇为满意,继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仙君,为何你对尊上的过往,如此了如指掌?”
两百年的闲余时间都用来打听顾南柯了,他当然了如指掌。“我、我,道听途说而已。”白玉川慌忙掩饰。
南行数日,未到翼山先到了一个人族小县。县城门外一水儿摆开两排铺子,什么也不卖,只帮人宰杀牲畜,招揽客人的旌旗上也没有店名,只纷纷写着“某某屠户”。尽管如此,这些铺子的生意却异常火爆,每家门前皆排有长队。
顾南柯瞧瞧挥刀的屠户,又瞧瞧扭头背身的客人们,心想这地方的人难不成都信佛,见不得杀生?再走几步一抬头,只见城门石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不杀县”。
“如今这世道,还能有块不见血的地皮?真稀奇!”顾南柯满怀好奇地走向城门,白玉川和玄夜紧随其后。
奇怪的是,城门里外并无守卫,只有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上书:“县城境内,禁止杀生。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得找人打听打听。”顾南柯撑着下巴道。
“也好,此处距翼山不远,兴许能有些线索。”白玉川赞同。
“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多管闲事呢。”顾南柯一笑,“走咯,人族饭菜最是美味,咱们先去吃——”
“鸡鸭鱼肉还是满汉全席?”白玉川随口一说,玄夜已两眼放光。
“吃小笼包!”顾南柯扇子一敲掌心,直直朝包子铺奔去。
“好。”白玉川轻笑,走向店家要了三笼包子。玄夜虽大失所望,但也默默落座。
待三笼白灿灿小巧可爱的包子端上来,顾南柯猴急猴急伸手抓筷,怎料缠满纱布的右手一阵刺痛。“哎呦!”她口中一叫,右手一抖,筷子啪嗒落地。
“别动,我来喂你。”
“尊上,我喂你。”
白玉川和玄夜几乎同时开口,语毕两人都甚为尴尬地看向对方。
“哈哈哈哈哈,我妖神天尊真是名不虚传,两个美男子抢着喂饭啊。”顾南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要是让那帮传闲话的知道了,指不定说我怎么荒淫无度呐!”
白玉川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柔声道:“听闻旧时皇权一手遮天,可后宫三千佳丽明争暗斗,有些皇帝还死在宠妃手里呢。”
顾南柯感到后背有森森寒意,张狂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玄夜更识趣,拖着自己的包子远离二人,自顾自吃起来。这仙君不笑还好,一笑再配上那些话,更有种蜜糖里掺砒霜的阴鸷,怪渗人的,玄夜想。
白玉川一手揽袖,一手夹了个包子,沾沾料汁递至顾南柯唇边。“妖神大人,吃吧。”他脸上的笑容原封不动。
顾南柯大有种吃断头饭的感觉,讪笑两声张开嘴。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汁水四溢,配上料汁的酸辣,更是美味得异彩纷呈。
“呜呜呜——好吃好吃,再来一个!”只需一口小笼包,顾南柯便立马将方才插曲抛之脑后。
白玉川也被逗消了气,又喂一个道:“慢点吃,别噎着。”
“别光喂我,你也吃啊。我知道你早已辟谷,但尝尝人间美食还是不错的。”顾南柯眨眨眼。
“好。”白玉川咬了一口包子,久违的味蕾刺激让他儿时的记忆逐渐苏醒。父母还在时,他常随他们下界,吃遍了人间美味。
待三笼包子下三人肚,顾南柯又要了三笼。
“来咯——客官,您的包子。”店小二放下蒸笼转身要走,却被顾南柯一手拽住。
“小兄弟,我们是外乡人,有些事想找你打听打听。”顾南柯压低声音说。
“嗐,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店小二无比娴熟地解释,“在这儿一犯杀戒,夜里就会有三道判官来审你,弄不好小命不保。”
“此种情况持续多久了?”白玉川问。
“大概,几十年?”店小二也说不清。
“没人管管?既是县城,想必有官吏驻守吧。”顾南柯问。
“管啊,你去街上看看,到处是县令贴的悬赏,说谁灭了三道判官就赏银千两,这不也没用吗!”店小二摆摆手。
“多谢兄台相告,我们再点三笼包子。”白玉川说。
“好嘞——”店小二喜滋滋跑向后厨。
“判官,这玩意儿不是冥界地府才有吗?依你看,是鬼差还是鬼族?”顾南柯问完一口吞下白玉川夹来的小笼包。
“不是鬼差。近些年,无论阎王上天述职,还是监察司去冥界巡查,都未曾发现有鬼差擅离职守的情况。”白玉川见料汁碟见底,倒醋舔辣椒又调了一碟,他记得母亲曾这样调过。
“那就是鬼族了。”顾南柯指节轻叩桌面,“鬼族啊……”
白玉川搅料汁的筷子猛然停顿,他清楚顾南柯想起了谁——鬼王枫子鬼。
枫子鬼,金鸾,你心中曾住过这么多人,真是叫人又嫉妒又憎恨。白玉川低下头,再次用那个已重复了千万次的假设自我折磨——倘若两百年前她叛出天庭之时,我便跟着一道下去,那么就不会有这些人了,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