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柯腋下夹着卷成筒的悬赏令,双手抱臂直入县衙。她身后跟着白玉川和玄夜,一黑一白,一文一武,着实有派头。但衙役们早已见怪不怪,一个戳戳另一个道:“快去通知县令大人,又来了几个不怕死的。”
县衙迎客堂,顾南柯和县令位于上座,白玉川、玄夜和师爷坐于下方。
“下官何志,不知几位高人如何称呼,师从哪门哪派呀?”何县令拱手相问。此人约莫四十来岁,小眼长脸山羊胡,长得倒是一副两袖清风为民做主的好官模样。
“在下顾七,这两位是我徒弟,白雨、玄猫。我乃道门散修,无门无派。”为避免打草惊蛇,顾南柯统统说了假名。
“道爷如此年轻便已收徒,想来定是修为高深。”何县令恭维道。
“哈哈不敢当,但降服一个小小判官还是不在话下。”面对吹捧,顾南柯永远顺杆爬。
“只是……道爷有所不知,扰乱本县的鬼怪颇有些本事,此前已有十多位能人异士命丧于此。”何县令忽而面露难色,“道爷若没有十足把握,本官也不愿再见伤亡。”
“你放一百个心,何止十足把握,二十足,三十足,你要多少我有多少。”顾南柯越说越来劲儿,双脚踩上椅子,双腿一盘一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仿佛说的不是降妖除魔而是捻死几只蚂蚁。
这一幕,怎么如此眼熟呢?白玉川想起九重天上的斗战胜佛,真是,一家门养不出两家人啊。“咳咳。”白玉川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忘乎所以的顾南柯立马收敛心性,端正坐姿装模作样地问:“那个,你且说说,这鬼怪有什么本事?”
“此鬼名为三道魔君,因喜好审判身犯杀孽之人,故而又被百姓称作三道判官。县城境内,若有人杀生,则此人当夜必见三道魔君。据说,他会让人在善道、恶道、庸道中做选择。若曾行过恶事,选了善道会死,若曾行过善事,选了恶道也会死。”
“这不简单,都选庸道好喽。”顾南柯摊开手。
“选庸道会失去灵智。师爷,叫他们上来。”何县令对坐着的师爷说。
不一会儿,师爷领来四五个男男女女,这些人表情痴呆歪嘴傻笑,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选了庸道的人,我将他们收留在县衙里,他们才不至饿死。”何县令挥挥手,“带下去吧。”
“你方才说,为了对付三道魔君,死了好些能人异士。那他们如果打不过,干嘛不选庸道呢?好歹还能保条命。”顾南柯问。
“敢接悬赏的,哪个不是自视甚高?恐怕在他们眼里,失去灵智还不如一死。”何县令答。
顾南柯想象了一下自己歪嘴流口水的样子,登时不寒而栗。“有道理。”她点点头。
“若见过三道魔君的人非死即傻,这些传言又来自何处?”白玉川忽然开口。
“这……这……”何县令被问住了,结巴半天才道,“兴许是有些人临死所言?呃,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百姓们都这么传。”
“真相如何,试一试就知道了。”顾南柯一跃下地,撸起袖子吩咐,“去买条活鱼来,我且会会这三道魔君。”
顾南柯斩了师爷买来的活鱼,便带着白玉川、玄夜在县令府住下。顺带一提,鱼被顾南柯喂玄夜了。
夜里,三人皆不敢眠,手执武器聚于一室,时刻提防着任何风吹草动。然而如此紧张了一夜,直至天际墨色开始稀薄也未见任何异常。
“什么三道魔君,怕不是吓得不敢来了?”顾南柯从凳子上站起身,打了个漫长的哈欠,“不行,我撑不住了,先眯一会儿,你们守着。”话未说完,人已横七竖八倒在床上。
白玉川叹口气,轻手轻脚抽出顾南柯身下的被子,摆正趴着的顾南柯,再将被子重新盖好。玄夜在一旁看得耳根发热,真心觉得自己实在多余——也许不仅多余,还碍事。奇怪,我也能照顾好尊上,但仙君的照顾和我的照顾,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玄夜琢磨。
犹如一脚失足,顾南柯跌入混乱的黑暗。半梦半醒间,忽听嘭一声巨响,她豁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只见门窗洞开烛火已灭,白玉川和玄夜不见踪影。方才巨响应是强风冲破门窗之声,然而门外却不是县令府的院子,而是荒山野岭。
森森阴风缠着老树枝丫,又如蛇般蜿蜒爬入屋内。乡道土路上,弥漫着灰蓝色雾瘴,漆黑的天幕下,有三顶轿子摇晃而来。每顶轿子都由四名小童抬着,可小童虽在走,轿子却并非逐渐前行,而是一闪近一丈,一闪近一丈。
有些近了,顾南柯才看清这些小童皆是纸扎人,清一色白面红腮眉眼弯弯。可他们墨笔画成的嘴一张一合,诡异的嬉笑声便伴随着阴森的童谣幽幽回荡:
三道仙,三道鬼,三道魔君随杀孽到。
有善道,选善人,恶人去了上冰山跳。
有恶道,选恶人,善人去了下油锅叫。
还有一个中庸道,难得糊涂才最是妙。
痴痴傻傻成天笑,毁了世间还不知道!
三遍童谣唱罢,三顶轿子已齐齐停至眼前。顾南柯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屋外,回头再看,县令府的房间早已消失。
小童们放下轿子,垂手而立对着顾南柯怪笑。这些轿子装饰繁琐极为奢华,绸缎轿衣上绣满十八层地狱的百种酷刑,轿顶雕刻成万鬼哭嚎堆叠之状,顶部四角伸出执灯鬼差,灯下拖出飘带翻飞的引魂幡。
三顶轿子三种颜色,从左至右依次为白轿、红轿、黑轿,抬轿小童的衣着颜色与轿子一致。轿帘皆绣有大字,白轿绣“善道”,黑轿绣“恶道”,红轿绣“庸道”。
顾南柯正看得起劲儿,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黏稠滑腻之声,如泥浆翻涌。一抬头,只见五彩斑斓又十分晦暗的颜色从天际处涌现,顷刻占据整个夜空。随着一种有规律的流动,这些颜色逐渐拼接成一个满面黑毛的男子。
此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绘有百鬼夜行图的官服,双手捧着一个签筒,筒中放着白、黑、红三只令签。他只露出上半身,像一幅画般铺满了黑色天幕。顾南柯仰脸瞧着他,犹如井底之蛙看向俯身探井的巨人。
“我乃三道魔君,最喜赏善罚恶,你在我所庇佑之地犯下杀孽,故我前来,替天道审你。你且速速交代平生行事,选了自己的道,领受因果去罢!”天上的男人说。
顾南柯听得眉角直跳,忍不住低头扶额,抖着双肩笑起来。这些鬼族真是……太会戏弄人了!倘若凡人遇上这阵仗,不得吓得屁滚尿流磕头求饶!
如果说妖族都是一根筋,那么鬼族就都是浪荡子。他们天生爱玩,尤其爱玩人。不过,玩脱了就不好了,顾南柯狡黠一笑。
“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天底下哪有纯善、纯恶之人。所以,你的三条道我都不选,我选自己的无常道!”顾南柯说着展扇一挥。
然而,没有风刃。她心下一惊,又调动灵力出手攻击,可扶桑扇犹如废纸一片,怎么挥舞都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