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柯一行人在县令府住了七日。这七日里,顾南柯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用鹊尾香炉收收香火,天气好时也把苍云拉出来遛遛。总之,生活得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玄夜自然整天跟在顾南柯后面转,当跟班当得自得其乐。唯一水深火热的是白玉川,他除了给顾南柯换药以及窝在屋里看书,剩下的时间全部在胡思乱想自我折磨。
早从妖神城开始,白玉川便意识到自己战力不足,打起架来帮不上多少忙。好在他够聪明,四处收集到的功法秘籍一看便会。他发了狠劲阅览群书,将佛法和医术相结合,给悬丝诊脉用的丝线和针灸用的银针,都开辟了新功能。
可这还远远不够,误杀农夫之后,白玉川又苦于自己的剑法不够精湛。顾南柯因为手伤没法教他,他便自己找来剑谱研习。但练着练着他又觉得万分委屈,那农夫分明是自己不想活,他纵使练得再好,若顾南柯不信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白玉川开始夜夜失眠。一躺上床,白玉川脑海里便自动浮现种种画面,他一会儿看到顾南柯失魂落魄蜷缩在枫子鬼怀里,一会儿看到顾南柯捏着金鸾尾羽细细端详。
连更早时候的飞醋他也要吃,顾南柯为了夏至大开杀戒,为了救立春差点元神消散。还有在妖神城,顾南柯为了找玄夜甘愿自落圈套,为了救鼠妖大战苍水,甚至最后为救满城妖族,顾南柯都愿意放弃原则去找佛珠。
说来说去,没有一件事是为了他白玉川。顾南柯不仅惦念着旧日情人,还惦念着无辜弱者,惦念着天下苍生,但唯独不惦念他白玉川。别人都需要顾南柯舍命去救,而白玉川要的不过是她好好活着——可这卑微又利他的愿望,反而成了永远被忽略的声音。
你心里,可曾有我的方寸之地?我排在什么位置呢,是友人之后,路人之后,还是天下苍生之后?若我有天陷入危险,你也会像救他们那样救我吗?还是说,你会疑心我在骗你、算计你?
白玉川再不能眠,只着单衣下床,点了盏油灯端在手里推门而出。门外月光如洗,庭下如积水空明,黄豆大的灯火显得分外多余。白玉川与天上一轮明月遥遥相望,俄而竟兀自笑起来。
“真是,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啊。”白玉川本是自嘲,怎料话一出口,心中当真燃烧起熊熊恨意。有股邪念在耳边教唆,推着他,要他势必做点什么。
他能做什么呢?当然是去叩顾南柯的房门,一面敲一面装作温柔地问:“睡了吗?”
屋内没有回应,白玉川指尖轻点,门栓自动脱落。他悄无声息溜进去,合上门,手端油灯来到顾南柯床前。昏黄而微弱的光芒照拂着顾南柯的睡颜,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墨黑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两道秀眉轻蹙。
白玉川近乎无声地念了两句清心咒,顾南柯神色逐渐舒缓,沉沉坠入无梦之地。白玉川在床边坐下,呆呆守望着顾南柯的睡容——他已见过数次,却仍旧觉得百看不厌。
青丝散落如绸缎,白日里英气的男相烟消云散,唯余一个恬静柔美的绝色佳人,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与看到原本就柔美的女子不同,这更像是触碰到牡蛎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里,让人忍不住动容。
卸下了浑身防御和肩头重担,顾南柯也是一个需要被人珍爱呵护的女子啊。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珍爱与呵护呢?为何枫子鬼和金鸾如此负你,你还对他们念念不忘?白玉川指节分明的手伸向那张安详熟睡的面容,却又似有所畏惧般停顿于半空。
为何,你不属于我?
仿佛上苍刻意戏弄,白玉川无意中瞥见枕头下露出的几根羽毛,抽出一看,果然是金鸾尾羽。连睡觉都要它陪着,你可真是……白玉川攥着尾羽无声笑起来,笑容中一分悲凉,九分嫉恨。
长久的克制和压抑顷刻爆发,心中邪念如烈火燎原,手不受控制地将尾羽凑近油灯火焰。毁了它,毁了它!白玉川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叫嚷,接着便闻到羽毛燃烧的焦糊味。那漂亮的金色尾羽在火里卷曲,末端蓝绿色的眼睛永远闭合了。
“咳咳,咳。”顾南柯被烟呛醒,睁眼瞧见燃烧的金鸾尾羽,立马蹦起来一把夺过。
“你做什么!”顾南柯大叫,踩灭了羽毛上的火焰,但捡起一看为时已晚,那翎羽已被彻底烧秃。
“我做什么?不过烧了你的情人旧物,好让你再不能睹物思人。”白玉川阴恻恻地说,丝毫没有悔意。
“什么狗屁睹物思人!我留着它,只是为了研究能不能用它找到金鸾!”顾南柯气急。
“你就这么想见他?”白玉川阴阳怪气道。
“我真是……”顾南柯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冲上去抓住白玉川衣领,“你说佛珠在翼山,那必然跟金鸾脱不了干系,我找他当然是为了找佛珠!”
“是吗?”白玉川眼神淡漠,脸上有种不惧生死的疯癫。
“白玉川!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先是故意杀三道魔君灭口,现在又毁了找金鸾的线索。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替灵山遮掩!”顾南柯眼中透出凶狠。
自从看过猪妖的回忆,顾南柯便对灵山起了疑心。给猪妖佛珠的僧人,法力高深能通晓未来,十有八九来自灵山。若佛珠是如来散出去搅乱世间的,如今又为何让她苦苦收集呢?这背后必有阴谋,也许跟天地灵气衰减有关!
“故意”,原来你不仅不信我,还认为我是故意为之。白玉川失去了辩解的力气,无所顾忌地阴笑起来:“呵,呵呵呵,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顾南柯右手一伸,扶桑扇飞来展开,扇沿转瞬间抵住白玉川脖颈,留下细细血痕。“我说过,你若背叛,我必杀之。白玉川,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讲为好。”顾南柯冷着脸,一字一顿道。她距离白玉川如此之近,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对方撕碎。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顾南柯想起那个被梦魇造出来的白玉川。他说:“这是灵山设的局,你不该信我的。”他拔掉支撑着顾南柯的扶桑扇,然后亲手将顾南柯送入三重炼狱。
如此绝望,如此被抛弃,顾南柯宁愿死也不想再体验一遍。因而,为了避免噩梦成真,她不介意先下手杀了白玉川。趁感情还没有那么浓烈,早早除掉被人伤害的隐患,这便是她的防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