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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两人一蜘蛛噗通从树上落下。失去金鸾和百灵鸟的妖力支撑，满树梧桐花变得蔫黄颓败，金丝鸟巢也失去光彩摇摇欲坠。
白玉川放出金线缠住树上鸟巢，轻轻一拉。鸟巢飞落，悬浮于掌心，微缩庭院里还挤满黑压压的小如蚂蚁的双头怪——他们并不能离开幻境。白玉川低声颂念往生咒，手中金光流转，鸟巢顷刻间化作金沙消弥，一树梧桐花也纷纷枯萎落地。
晨曦缓缓翻越远方山峦，阳光暖融融照拂面颊。顾南柯收了织织坐在地上，呆望着朝阳里的梧桐树，在逐渐苏醒的漫山春色中，这棵光秃秃的死树显得分外刺目。很难想象几日前，这里还是一片紫白花云。
“没想到，你一个诵经念佛的神仙，竟会用毒。”顾南柯低垂目光，意味不明。
“新学的，医毒同源，学起来并不难。”白玉川犹疑地望向顾南柯，“你，怨我？”
“不。”顾南柯摇摇头。她只是未曾设想过，白玉川还有这一面。如同踏入翠羽楼之前，她以为要面对的只是一次简单的诛杀妖邪。
白玉川蹲下身，轻轻握住顾南柯双手：“他们三人的事，错不在你。每个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境，重要的是做出什么选择。他们选择一步步踏入深渊，所以才落得如今下场，这其中爱恨纠葛错综复杂，早已与你无关。”
“那我师兄呢？霖希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顾南柯眼中是一层空茫的薄雾。
“一人获罪，鸡犬株连，唯有此才能镇住各路神仙，令不服管教者孤立无援。这是天庭的好手段，与你何干？”白玉川脸上皆是心疼，连语气也稍显急促，“你为何对世人有无限怜悯和宽容，却唯独不肯放过你自己呢？”
“大概被抛弃多了，被唾骂多了，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顾南柯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蔑笑。
“不许这么说！”白玉川猛然扑身向前，双臂紧紧拥住顾南柯。仿佛一团火吞下一块冰，他只恨不能瞬间将浑身温暖度过去，而每延迟一瞬，他的心就多碎一分。顾南柯，为何你总如苦海之舟，来往摆渡他人，自己却无法上岸呢？倘若你注定如此，那么我豁出性命也要将你托举上去！
顾南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梗着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侠肝义胆惩奸除恶，对别人赤诚相待，遇事敢作敢当。你不畏强权傲骨铮铮，既不肯当樊笼之雀，也绝不与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你还有菩萨心肠，想靠一己之力救世道救苍生。顾南柯，在我眼里，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这整个三界，都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白玉川低头倾诉，字字诚恳，声声动情。
顾南柯愣愣听完，只觉一股暖意弥漫四肢百骸，仿佛初升的旭日突然有了正午的温度。原来，千夫所指的她，在某个人眼里也可以完美无瑕啊！顾南柯暖洋洋一笑：“好好好，知道啦知道啦。你再夸，我这尾巴可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又如何？我威风凛凛的妖神大人，本就是个傲视三界的大英雄。”白玉川眉眼低垂，脸上是信徒朝拜时的虔诚。
“你真是……”顾南柯深受触动，抬起双臂也拥住白玉川。她将脑袋轻轻靠在白玉川肩头，鼻尖嗅到一缕飘忽不定的幽香。那香味，犹如九品功德圣莲绽放于世间至纯至净之地，又如天籁之音低吟浅诵着清心咒，令顾南柯感到无比安心。
倘若可以抛掉所有条条框框，只单纯享受这份安心就好了。顾南柯在心中喟叹。
两人相拥半晌，顾南柯突然推开白玉川，极破坏气氛地叫道：“哎不对，我们还绑着孽缘线呢，小心待会儿长一起了！”
“过了三日才会融合，算上今天，我们还有两天时间。”白玉川望着顾南柯，温柔的目光里有一点恳求，似乎还想再抱一会儿。
老天爷，我这是在干什么！平日里玩玩也罢了，倘若不小心把真心搭进去，到时该如何收场！顾南柯豁然起身，表情不自然地问：“那也够紧迫了，你准备怎么办？”
白玉川神情失落站起来：“自然是写信问月老。”
“好，你现在写吧。”顾南柯逃也似的迈出数步。
“别！”白玉川刚张口，一阵绞痛已让两人弯下了腰。
白玉川急急追上顾南柯，从乾坤袋里抽出包扎用的白布条，一端系在自己手腕，另一端系在顾南柯手腕。
“我算过了，你我只能保持这个距离活动。”白玉川说完，凌空写了几行金字，接着一挥手，字迹消散，“我已将前因后果告知月老，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
“不如回县令府吧，现在这样也不好赶路。”顾南柯瞧瞧手腕。
“嗯。”白玉川点头。
两人朝山下走去。走至半山腰，顾南柯突然一拍脑门，十分懊悔地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白玉川问。
“嗐！忘了问千结，他是如何得到佛珠的。”
“很重要吗？十二佛珠已在三界流转数十年，他从何处寻来也不算稀奇。”
“很重要。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看过猪妖曾经的记忆，是一个得道高僧给了他佛珠。所以我怀疑，十二佛珠并非平白无故散落三界。”顾南柯直言。她曾经选择隐瞒，是因为对白玉川还不够信任，如今顾虑已消，合该共享线索。
“难道……是十二罗汉？”白玉川眉头一皱。
“此话怎讲？”
“五十年前，如来佛祖算出天地将有大浩劫，因此打散自己所持的念珠佛串，将蕴含着十二因缘的十二颗佛珠，分别赠与了十八罗汉中的十二位。”
“等等，十二因缘是什么东西？”
“十二因缘即人从无到死所要经历的十二个环节，包括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噢，原来佛珠里的字代表这个佛珠所含的因缘，我还以为单纯是佛珠的名字呢。”
“不同因缘衍生不同神力，因此每个佛珠都各有特性。譬如生佛珠能使你复活，行佛珠能乱人所行。而千结所持识佛珠，则能化业障为己用，因为识即业识，随业受报，为过去业力所驱，挟因果种子而来。”
“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后来，佛祖命罗汉们带着佛珠，前往三界寻找可救世之人进行提携渡化。但佛珠蕴含无穷法力，引得各路妖魔出手争夺。最终，十二位罗汉皆死于非命，那些佛珠也流落三界各处。这是灵山官面上的说法。”
“可如果佛珠并非妖魔抢夺，而是十二罗汉主动散出去的，又意味着什么？”顾南柯越听越糊涂，挠着头问，“这如来佛祖有病吗？自己把佛珠散出去，又叫我苦哈哈去收集，怎么怕我死了太闲，非要给我薅起来找点事儿干？”
白玉川被逗笑了，可转念一想个中曲折，又忍不住长叹一声：“唉——他恐怕是以三界为盘，以众生为子，下了一局能够颠覆天地的大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