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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上齐，酒过三巡，门外已是夜色沉沉。整个小客栈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都在举杯庆祝。鼠二敬完两圈酒，和青花蜥坐在一处回忆往事。顾南柯站着吃得腰酸背痛，干脆一扔碗筷偷了坛酒溜出去。
“你去哪儿？”白玉川早已辟谷，索性也追上来。
“怎么，怕我跑了不成？”顾南柯轻笑，翻身跃上屋顶，掀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我倒不怕你跑，只怕你出事。”白玉川飞上来坐下。
“白天小女孩的事，谢谢你了。”顾南柯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实话实说而已。”白玉川声音很轻。
“喝吗？”顾南柯将酒坛一递。
白玉川摇摇头。一个有太多秘密的人，是不敢喝醉的。
“喂，我是从小被当男孩养，所以才这个样子。你又是怎么了，从小被当女孩养的吗？”顾南柯大为不解。
白玉川笑得有几分苦涩：“幼时还有娘，后来……便没人养我了。”
“啊？是因为三界之战吗？”三界之战中天庭损兵折将无数，也许白玉川爹娘便是那时没的，顾南柯猜测。
白玉川思索片刻，很不坚定地说：“算是吧。”
“不打紧，当孤儿这事我可比你有经验。知道我原身为何是段树枝吗？”顾南柯边喝边说。
“王母同玉帝成婚之前，曾居于昆仑山，号西王母，与东华帝君有过一段感情纠葛，两人诞有一女，却不足月便夭折。女婴遗骸被东华帝君带回碧海，埋于上古神木扶桑树之下。五千年后，女婴之魂受扶桑树滋养凝练成形，托生于扶桑树朝南的一段树枝，化而为人。东华帝君给复生的女婴取名顾南柯，将其送往灵台山，拜入菩提祖师门下。”白玉川大背天庭秘史，仿佛已背了成百上千遍。
“哟，出来当差，功课做得很扎实嘛。”顾南柯猛灌几口酒，“所以说呢，我一出生就被他们扔咯。但那又如何，这天高海阔的，总会有别人来疼爱你。”
白玉川想起老小孩般的月老，心中一暖，轻声道：“也是。”
顾南柯不经意间一瞥，正瞧见月光如水柔柔浮在白玉川身上。夜色掩映下，白玉川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染上世俗之气，属于神仙的高洁被统统卸下，破碎悲凉围绕周身。然而他眼中又有万种柔情，似乎谁予他滴水之恩，他便以天下江河为报。
顾南柯忍不住思索，这白玉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此刻想起了谁？那些关心和套近乎，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看久了，他……还真有几分姿色，要不临死前享受享受？顾南柯正想入非非，忽觉四肢一抽，剧痛吸干了全身力气，视线直直从屋顶往地面栽去。不是，我错了，我这也没动手啊，光想想就要遭报应吗？
砰一声，酒坛落地四分五裂，随后是摔得七荤八素的顾南柯，最后是焦急扑下的白玉川。“怎么了怎么了？”白玉川惊慌失措地半抱起顾南柯。
“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客栈后院站着酒气熏天的青花蜥和鼠二，青花蜥手中正举着那颗佛珠，看来方才是他动的手。
“青花蜥，你要毁诺吗！”白玉川高声斥责。
“不，我只是想找妖神大人聊聊天。”青花蜥将佛珠收回衣袖，神情阴毒。
“客官见谅啊见谅，我这老弟喝高了见谁都叫妖神，他这是耍酒疯呢。”鼠二在一旁红着脖子赔罪。
“我喝得刚刚好！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同他们讲。”青花蜥推开拉他的鼠二。
白玉川搀扶起缓过劲儿来的顾南柯，也劝道：“鼠老板您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好好好，你们千万别打架啊，大喜的日子，别伤了和气。”鼠二念叨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待鼠二离开后院，青花蜥扑上来一把揪住顾南柯衣领，恶狠狠道：“疯婆子，原本我不打算跟你讲这些，但刚刚和鼠二哥谈起往昔，我这心中的火实在是压不住啊。”
“你先松开她！”白玉川正欲动手，却被顾南柯制止了。
“无妨，且听听他要放什么狗屁。”顾南柯一脸不屑。
“顾南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滥杀无辜的渣滓啊？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跟你手里的血债比起来，我杀的这点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因为你，鬼王起义时我父亲死于斩妖台！还是因为你，三界之战时鼠二丧兄丧父！”青花蜥语出惊人，顾南柯脸上的不屑陡然消失。
“你看到鼠二不觉得眼熟吗？他父亲黑鼠成了你的血契命奴，在战场上亲手杀死了他哥哥鼠大，然后悲痛欲绝自爆妖丹，当场魂飞魄散！顾南柯，你有什么脸吃他的酒菜！”青花蜥目眦尽裂发狂怒吼，浑身鳞片在月光下泛起骇人绿光，像一条竖起身子准备吃人的巨蟒。
震惊恐惧痛苦挣扎，混乱的情绪从顾南柯脸上刮过，当风暴止息唯余一摊死灰般的绝望。“对不起。”她将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埋入黑暗，“三界之战我想以战止战，血契是最快的办法。鬼王之乱我想以和止战，投降是最快的办法。”
“我不想听！”青花蜥将顾南柯狠狠掼在地上，激起层层扬尘。
顾南柯衣服头发脸上全是土，趴在地上咳得涕泗横流。
“你们大人物永远都有正当的理由。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知道你们动动手指，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就天塌地陷。”青花蜥蹲下，用一只冰冷的爪子将顾南柯侧着的脑袋死死按在地上。
“顾南柯，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成佛吗？因为，我也想去上面看看，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你可得好好帮我，非要恨，就恨当年种下因果的自己吧。”青花蜥站起身往顾南柯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这才稍觉解气地离开。
白玉川走上前在顾南柯身旁坐下，一袭白衣也沾染尘土。他搂过死人一般的顾南柯，手中治疗术微光亮起，先是治脸颊上被地面蹭破的伤口，再是治胳膊上被摔出的淤青，最后治肚子里被踢出的内伤。顾南柯毫无反应地躺着让他治，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望向何方。
“打也挨过了，有没有好受一点？”白玉川柔声问。
良久之后，顾南柯嘶哑的嗓子终于发出声音：“早说了，我还是死掉比较好。”
“那棵扶桑树若是知道，你将它五千年修成的精魄就这样葬送掉，该有多伤心啊。”白玉川治完伤，又掏出手绢一点点擦拭着顾南柯脸上的脏污。
顾南柯眼神微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张口。
“活着吧，唯有活着，才能改变这世道，不是吗？”白玉川停下手，拇指指腹轻轻抚过顾南柯的面颊，眼中满是温柔和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