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击垮一个人,打得他不能动弹算不上本事,唯有令他内心彻底崩溃,才算真的手段高明。顾南柯松开手,金鸾立即顺着墙滑下去,瘫软在地。很显然,金鸾已被吓得完全崩溃,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
不不不,我要活着,我不信她一点儿不念旧情。动起来,做点什么,快啊!金鸾在心中奋力鞭策自己,终于颤巍巍调动四肢,像条狗一样爬向顾南柯。
“我有眼不识泰山,好姐姐,您留我一命吧,您说什么我都照办!我不要翠羽楼了,我跟您走,往后我就是您身边的一条狗,只供您取乐,只服侍您!若我再看旁人一眼,必自挖双目以死谢罪!好姐姐,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留着我吧,初见那日,我是真的爱您,才跳了金雀开屏的求偶舞呀!”金鸾大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无限卑微无限诚恳地哀求着。
顾南柯微微弯下腰,伸手抚过金鸾头顶。金鸾梳着起舞时的金丝长辫,凌乱不堪的发辫自颈侧垂下,配上他哀求的表情,竟有几分楚楚动人。顾南柯鬼使神差般顺发辫摸下去,最终捏着辫尾直起身。
“你这么想当狗吗?”顾南柯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是!是!好姐姐,我是您的狗,您是我的主人!”金鸾瞧见了希望,双眼放光一脸谄媚。
顾南柯如牵狗绳般牵着发辫后退数步,四肢着地的金鸾便急急爬行,咧嘴吐舌不断哈气,像极了一只苦心讨好主人的漂亮小狗。顾南柯见状,笑容更甚,但眼里却染上阴鸷的邪气。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张开手,发辫垂落,打在金鸾胳膊上,令金鸾浑身一僵。
“我当初真是喝多了,竟能看上你这种玩意儿。”顾南柯的神色和声音一样冰冷。
金鸾经历了大悲大喜,早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他匍匐身体磕下头,前额抵着冰凉的地板失声痛哭。
“哭什么,你虽令人恶心,但罪不至死。我若杀了你,反倒显得我残忍有余仁义不足。可这事儿也不能就此作罢,否则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顾南柯好欺负。这样吧,正巧我大业受阻,不如你来帮个小忙?”顾南柯动动手指,召来门外等候的虎妖。
金鸾收了哭声,畏惧地抬起头:“我……能帮什么忙?”
顾南柯根本不理会金鸾,只对着虎妖交代:“告诉所有翼山妖族,他们可投奔长风岭,也可自行散去,但我只给三天时间。三天后,若还有留在翼山者,就同山中草木,同这栋翠羽楼,一起化为灰烬吧。再派人给各路妖王递劝降帖,就说我要天下妖王悉数归降,若有不肯前来者,翼山金鸾,便是前车之鉴!”
“是,尊上!”虎妖跪地领命。
金鸾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顾南柯这是,要让他只剩下一条贱命,除了这条命之外一无所有。
“不,不能烧翠羽楼,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求你留下这里!”金鸾膝行而前,死死拽住顾南柯衣摆,眼里是滚烫的痛苦和绝望,“翠羽楼是我的命啊!我答应你,此生都不再回来,求求你别毁了它,求求你……”
顾南柯一脚踹开金鸾,继续对虎妖说道:“还有,三日后谁押着金鸾来见我,可得黄金万两。我要让他先尝尝被背叛的滋味,再亲眼看着整座翼山化为灰烬!”
“是!”虎妖抱拳,起身退下。
金鸾满口鲜血躺在地上,呜咽抽搐,如快被踢死的路边野狗。“顾南柯,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金鸾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声音。
“有意思,一会儿想活,一会儿又想死,你可真是事多。”顾南柯蹲下身,带着几分怜爱轻轻抚摸金鸾沾满血泪的脸颊,“金鸾,我们三日后见。”
顾南柯往楼下走去,身后传来金鸾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如鬼鸣。虎妖已将顾南柯的话广而告之,楼中妖族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乐停舞罢,所有郎君佳丽宾客小厮皆束手而立,畏怯地望着顾南柯。
从四层一路走至一层大门,整栋翠羽楼鸦雀无声,顾南柯从未见此地这样安静过。也许早早亮出身份,便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可金鸾若只是因为畏惧而不敢动歪心思,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顾南柯走出庭院大门,最后回望了一眼碧瓦飞甍的翠羽楼。
忽然间,她有点明白了,什么叫“斩了姻缘线此生姻缘皆不得善终”。她方才踏进这座楼时,满心都在想,要怎么给金鸾诉说自己的爱意。她原本要讲自己如何拼命厮杀,如何费尽心神调兵遣将,又如何忍着未痊愈的伤口急切赶来,只为早点见到心上人。
但这些话只字未提,她已重新站在门外。金鸾送了她一份无比残酷的大礼,她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该说的狠话都说尽了,泄愤,发疯,把所有怨恨都报复出去,当一个无比坚强无比冷酷的刽子手。她本以为这样做自己就会好受些,可到头来只剩满心疲惫。两个人由爱人变成仇人,只用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就此别过了,金鸾,你给我的风花雪月如大梦一场,我早知无法长久,却没料到会以这种不堪的方式醒来。顾南柯神色悲戚,拂袖离去。
回到长风岭,顾南柯直奔虎氿住处。她走进门,失魂落魄的表情和鲜血淋漓的手吓了虎氿一跳。
“不是去翠羽楼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虎氿眼中全是一个长辈的心疼。
若无人搭问还好,一听见虎氿关切的语气,顾南柯心中冰冷的怨恨悉数融化。她折磨金鸾时穿上的凶狠伪装,不期然间一层层脱落。
“我……错付了……”顾南柯双眼发红,面容憔悴。她张开手,举着洞穿掌心的伤口,犹如举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此刻,她才感觉到手上心上的剧痛。
虎氿听顾南柯讲完前因后果,气得怒容满面虎须直抖。他一边大骂金鸾不识抬举,一边喊人叫大夫。包扎完手,顾南柯躺在软榻上,枕着虎氿毛茸茸软绵绵的虎爪。听着他张口闭口千刀万剐,顾南柯觉得自己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女儿,虎氿则像一个发怒的老父亲。
“别伤心,为了这狗东西,不值得!到时我带上兵马与你一同前去,叫他瞧瞧我们的厉害!”虎氿怒道。
“好。”一阵暖流涌过顾南柯心田,情伤似已好了一半。也许有父亲撑腰就是这种感觉吧,她不禁想。
顾南柯命人点了火盆搬过来,接着从衣服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是金玉制成的七根翎羽,她手一碰解除法术,吊坠倏忽长大变成七根真正的金雀尾羽。这是金鸾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为了方便携带,金鸾还特意用术法将尾羽变成了吊坠。自收到那天起,她便一直贴身带着。
顾南柯捏着捆成一束的翎羽,朝熊熊火焰靠近。橙黄的火苗一口一口吞食着金翠之色,蓝绿的翎眼在火光中不甘地一眨,终成焦黑。既非良缘,再痛的伤口,忍一忍也便过去了,再美好的回忆,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三日后,我要整座翼山,都成为这盆中翎羽。”顾南柯将燃烧的翎羽丢入火盆,火势瞬间旺盛,跳跃舞动似有食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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