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苍云带着食盒回了妖神城,顾南柯和白玉川继续朝西南前行。飞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瞧见路边有间破败小屋,其中似有人影晃动。
顾南柯和白玉川刚落地,还未走近,只听小屋中传来一声惨叫,虽扭曲凄厉,但确是人声。有人遇到妖物了?顾南柯心下一惊,闪身飞至小屋门外,然而所见景象却令她怔在了原地。
那小屋是一间肉铺,门面旁挂着一块破板,上书“一刀肉铺”。肉案上陈列着半个人身,前梁上挂着一排胳膊、大腿、小腿,甚至还有一颗剃光毛发的头颅。
一个面带刀疤的高壮男人,处理着刚砍下来的手臂。他身后躺着一名女子,看样子是手臂的主人。女子已四肢尽失,叫了一声扭摆两下,再无动静。肉铺外,一个身形削瘦的男人手捏铜板,直勾勾盯着刀下红肉,清亮的涎水自他嘴角缓缓淌下。
“你们……你们竟然吃人!”顾南柯胃里翻江倒海,中午下肚的红烧鱼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妖吃人她见过不少,可人吃人还真是头回见。后面赶来的白玉川也被吓了一跳,遮挡口鼻面如菜色。
“真稀奇,这年月还能看见外乡人。”刀疤男瞥了一眼顾南柯和白玉川,将剁好的肉用油纸包扎递给瘦男人,“连年妖灾,无人种地,不吃人吃什么,等饿死吗?”
“我有办法救你们!”顾南柯嘴比脑子快,大话先扔了出去。
刀疤男和瘦男人俱是一惊,齐齐看向顾南柯。顾南柯趁此机会冲进肉铺,迅速查看地上的女子,一探鼻息,发现女子已经命陨。双腿和右臂断肢处,血肉已发臭腐烂,左臂截断处仍有鲜血汩汩流淌。除此之外,她身上遍布刀伤,显然曾被人用小刀剜下片片肉脔,连胸脯也一并挖去。说实话,若非听过她尖细的惨叫,顾南柯也无法断定她是个女子。
“死了……”顾南柯怔怔道。死了,也好,受过如此极刑,死反倒成了解脱。
“死了?”刀疤男急急上前,夺过女子残躯,“趁新鲜剖解剖解,还能卖些肉。”
“哎呦,刚死啊,这不赶巧儿了。那我再来一斤肉,吴老板你可得按死肉的价钱算。”瘦男人因捡了便宜乐不可支,歪嘴嬉笑着。
“放心,规矩不能坏。”刀疤男说着提起刀。
“简直是蛇蝎心肠!如此残忍之事,你们怎说得出口!”顾南柯大骂。
“我蛇蝎心肠?她既自卖为菜人,便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刀疤男用切肉刀指指案上残躯,随即要剁。菜人,即卖身为肉之人。
“住手!我说了,我能救你们!”顾南柯抓住刀疤男手腕,“粮食我有的是!你们将其余人找来,我送你们离开!”
“此地妖魔横行,单凭你二人如何能离开?”刀疤男质疑。
“我们从北方来,既然能走到这里,必然有本事再走下去!”顾南柯的语气不容置疑。
“说得轻巧,去哪儿呢?整个潇州都是这鬼样子。”瘦男人不以为然。
“北上,去不杀县,那里百姓安居乐业,我亲眼所见。”顾南柯道。
“太远了。”白玉川摇摇头,“带着一群饥民,徒步走回去,就算粮食不成问题,但一路斩杀妖魔,少说也得花上一年半载。”
“看吧,要能跑,大家早跑了。吴老板,你还是先给我切肉吧,待会儿肉不新鲜了。”瘦男人催促道。
“等会儿,我知道一个地方!”刀疤男忽然瞪圆双眼,看向肉案上的女子,“这女子来卖自己时说,她要换些铜钱,好给丈夫挣条活路。她说,她丈夫要去潇州西南方向的一个道观,叫什么长生观,听闻那里可收留灾民。”
“西南方,正巧与我们路线一致。”白玉川看向顾南柯。
“好,那我就带你们所有人去找长生观!”顾南柯信誓旦旦。
刀疤男听了这话,立马下跪磕头:“侠士啊!多谢侠士相救!小的胡一刀,愿唯侠士马首是瞻!”
捧着一包肉块的瘦男人也被镇住了,慌慌张张跪下道谢。
据胡一刀所言,他家三代都是开肉铺的,他逃难至此,为了活命才开起了菜人肉铺。他说,妖灾大约从六年前开始日益严重,先是牲畜和山中野物被妖魔猎杀吞食,再后来是人,一村一村一城一城,妖魔势不可挡日夜屠杀,整个潇州沦为人间炼狱。
“我幼时也经过妖灾,那群妖怪跟土匪没什么两样,突然冲过来杀一批人,抢一堆东西,也就回去了。可这次不一样,他们越杀越凶,好像全疯了,连话也不会讲。”胡一刀说,眼中流露出久远的恐惧。
也就是说,潇州妖族大约从六年前开始退化,比妖神城至少晚了四年,顾南柯暗暗思忖。
“到了。”胡一刀在两块巨石前停下,弯腰钻入石缝中。顾南柯和白玉川跟上去,走过长长的地道,最终来到一个稍大的洞穴。洞穴四面八方又凿出小洞,安了木门,看样子是一处处居所。
“剩余的人,都住在这样的地穴里?”顾南柯问。
“差不多,地面上已经不能住人了。我那肉铺开在几个地穴中间,我挑没妖魔的白天出去摆摆,晚上也回地穴住。”胡一刀擦擦额头上的汗,开始挨家挨户叫门。
胡一刀和瘦男人分别给自己所住地穴的人,解释了前因后果,其余地穴也有人前去传话。顾南柯粗略算算,大约有四十多人跟她一起走。尽管听着多,但这些可能是潇州仅存的灾民了——当然除去长生观里的人。
顾南柯打算明日一早启程,晚上先在地穴里凑合一夜,白玉川同意。到了吃饭时间,胡一刀讪笑着跑来,吞吞吐吐半晌才说明白,大家想看看顾南柯带了多少粮食。
顾南柯挥扇,苍云叼着食盒蹦出来。众人闻到菜香激动不已,六七双脏手伸向顾南柯点名要的糖醋里脊,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最后连汁子也舔得一滴不剩。其他菜和米饭也是一样,众人你争我抢,盘子都摔碎了两个。
苍云原本要护食,却被顾南柯制止了。他只好眼泪汪汪蹲在一旁——这可是他专门给尊上送的菜,莫名其妙被一群人族抢了去,他家尊上还一口没吃饿着肚子呢!
“乖,把食盒送回去,再准备两袋烧饼来,越多越好。”顾南柯摸摸苍云脑袋。
“并非越多越好,算上我们一共有四十四人,苍云,你带八十八个烧饼来,每人两个。”白玉川说完向顾南柯解释,“不患寡而患不均。”
“有道理。”顾南柯点点头。
不一会儿,烧饼运来,四处分发下去了。别的地穴顾南柯看不见,但身处的这个,众人吃完烧饼明显活跃起来,眼中依稀跳动着希望之光。有三个孩童唱着歌谣追逐打闹,更是给昏暗的地穴里平添生机。
然而,顾南柯侧耳细听,却发现歌谣唱道: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顾南柯听得后背一阵发凉,不由得想起白日里惨死的女子。女子已被顾南柯安葬,以石为碑,碑上只刻了一个单薄的名字——“刘婉儿”。
“这些孩子唱的什么?”顾南柯问。
“唱的《菜人哀》,也不知谁写的诗,饥荒年间传成歌谣了。”胡一刀回答。
一脔可以行一里啊,不知此地距长生观多远。刘婉儿,你用自身肉脔铺成的长路,你的丈夫有没有走到终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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