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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胡一刀左右调度，紧巴巴腾出一间居所。他自然以为顾南柯是男子，因此盛情邀请顾南柯和白玉川一同入住。
“呃，这个，我还是和胡老板挤一挤好了。”白玉川急忙提议。
“他一身腥臭，你去了能吐一晚上。”顾南柯不假思索拉起白玉川，直接往屋里带，“少废话，走吧。”
“等，等会儿。”白玉川刚说完，人已被关入屋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俩住一起，万一他们起了歹念，也好有个应对。”顾南柯合衣躺下。
居所很小，说是一个土洞也不过分。屋里除了桌椅和放杂物的藤筐，只剩下一张床。虽称之为床，但实际不过是高出地面的土台，铺了草席被褥。顾南柯躺了半晌，一转头，瞧见白玉川仍旧神情古怪地站在原地，于是忍不住劝道：“好我的文玉仙君，别挑了，咱们就这条件。”
“我不是……”白玉川嗫嚅。他并非嫌弃条件艰苦，只是想起花烛夜之事，不由得有点畏惧。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现在看到顾南柯躺在那儿，犹如看到了明晃晃的陷阱，一步踏错就会被绳网结结实实兜起来。
“不是就赶紧睡！”顾南柯随手一拽，白玉川连摔带绊地倒在床上。
胸腔中如小鹿乱撞，紧张感绷得四肢僵直。白玉川大气都不敢喘，端端正正躺着。可到底没忍住，几度挣扎之后，他悄悄侧头瞄向顾南柯。
这土床又小又窄，顾南柯合目平躺着，双手举过头顶——好像听她说这样有助睡眠。火把的光亮从门缝里照进来，沉静的侧颜，如玉的脖颈，细腻的双手，所有这些都近在咫尺，无一不刺激着白玉川脆弱的神经。
鬼使神差般，白玉川想起洞房那夜顾南柯五指的触感，冰凉而柔软，毫无顾忌地裹挟住他最滚烫的皮肤。真要命，这若是陷阱，那我只好自投罗网，这若是断头台，那我只好引颈就戮。甚至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白玉川闭上眼，任由思绪信马由缰，眼看离正人君子之途渐行渐远，他方才有些后怕地收了心，转身背对顾南柯，默默念起了清心咒。
“你说，他们这样活着图什么呢？跟蝼蚁一样，住在地下洞穴里，同族相食，没有一点儿做人的尊严。”背后忽然响起顾南柯的声音。她也没睡着，只不过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为了欲念。”白玉川脱口而出，又自觉失言连忙补救，“想活下来，是万物本能，此乃求生之欲。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为了活命做到这份儿上，何其不堪啊。”顾南柯闭着眼睛叹息。
“也许，这便是人族存续至今的原因，他们虽然弱小，但为了活下来能做到百无禁忌。”有人吹灭了门外火把，白玉川低沉的声音飘散在黑暗中，像极了盖棺论定。
次日一早，四十多人带着行囊和武器浩浩荡荡出发。潇州地广，这一走就是五日，期间无数妖魔来犯，全被顾南柯和白玉川斩杀。苍云按照一天三次来送水和粮食，为了方便省事，粮食永远是八十八张烧饼。白玉川本可以不吃，但为了少生事端，也与众人一同进食。
第六日，众人行至一处山崖，若想直直朝西南前进，非得跨越这万丈深渊不可。更棘手的是，深渊下全是妖魔，两侧山崖也星星点点攀附着许多妖物。
白玉川放出无数金线，硬生生在深渊上架起一座金线吊桥。灾民们小心翼翼走上去，低头一望桥下密密麻麻的各色妖眼，吓得两股战战。那些眼睛并不满足于贪婪观望，当第一只妖呼号着扑过来，整个妖群随即炸起。顾南柯早有准备，挥舞扶桑扇放出无数风刃，将一只又一只妖凌空切碎。
如此护持下，仍旧有两人吓破了胆，失足跌入深渊，惨遭群妖分食。灾民们看着桥下被争抢撕碎的同伴，更加恐惧万分，尖叫和哭声四起。“该死，你们倒是快点走啊！”顾南柯急了，扇出万缕长风，直接将桥上众人推至对面。
白玉川见状收了金线，也飞过来护持灾民。
“你带着他们先走，我断后。”顾南柯刚说完，一根藤蔓自峭壁袭来，如蛇般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小心！”白玉川惊呼。
“啧，班门弄斧。”顾南柯五指化作树藤，如利剑般直直刺向藤蔓根部，揪出岩壁中的树妖捏了个粉碎，“快走，都是些杂碎小妖，不用担心我！”
“好。”白玉川指挥众人，“跟我走！”
灾民们看到顾南柯化作树藤的手，神色皆变。但眼下情况危急，谁也顾不上说什么，都连忙跟着白玉川逃命。
白玉川带着众人跑出数十里，终于甩脱山崖群妖。他让灾民们原地休息，等待顾南柯回来。不多时，顾南柯一身血腥落地，墨绿的衣摆上全染着妖魔血迹。
“可有受伤？”白玉川满眼关心。
“那些东西还伤不了我。”顾南柯缓缓转向灾民，甚为歉疚道，“抱歉，我说过要救你们的，一时疏忽，让你们少了两个同伴。”
“这不是你的错。”白玉川立即道。
奇怪的是，灾民们无一人回应，统统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顾南柯。一双双静默的眼睛里，或畏惧或防备或憎恨，皆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干嘛这样看着我？”顾南柯有些莫名其妙，索性从人群中找了个熟悉面孔问，“胡一刀，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胡一刀表情复杂，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妖？”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嚷起来。
“他是树妖！我亲眼看见他的手变成了树藤！”
“他把我们哄骗出来，就是为了给别的妖杀，你们瞧，已经死两个了！”
“也可能他想自己把我们全吃了，长生观说不定是他的老巢！”
“杀千刀的妖怪，我一家妻儿老小全被你们害死了，现在又来骗我！”
“这些妖魔没一个好东西，平白无故要救我们，肯定打着别的算盘！”
白玉川神色一凛，上前抱拳道：“诸位，我们乃修道之人，方才诸位所见，不过是奇门幻术，与妖物并无关系。”
“瞎说，没见过哪门哪派用这种妖术的！”有人质疑。
白玉川还欲争辩，顾南柯轻轻拽住他，自己走上前。这点乱糟糟的人群，只需一扇子，便可像碾死一群蝼蚁般送他们归西。但顾南柯断然不会这么做，她清楚这些人之所以对妖族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背后全是一段段血海深仇。
可解释什么呢？她这个人，最不会应付的就是骂名，无论真假。“没错，我的确是妖。”顾南柯坦然开口，引起一片哗然，“不过，你们别忘了自身处境。眼下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跟我去长生观，要么现在离开即刻葬身妖腹。我知道解释再多也没有用，所以，你们自己选吧。”
灾民们集体噤声，谁都明白此刻离开必死无疑。
忌惮我，又想利用我，我好心好意护着他们，还要遭受猜疑怨恨，这便是人族吗？顾南柯冷冷一笑，昂首看看日头，散漫开口：“到饭点了，先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