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柯端着一盘黑黑黄黄的丹药,踏入丹修院大门。
屋内分为炼材区、制丹区、药炉区。炼材区负责制作炼丹材料,并将各色材料分门别类放入药柜中。制丹区负责将材料按照配比融合,搓成不同用途的丹药丸。药炉区则负责生火烧炉炼制丹药,烟雾缭绕中立着九口大炉。
丹修道士们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顾南柯觉得比起符修院、剑修院,这里更像一个作坊,道士们跟一群佣工差不多。
顾南柯把盘里丹药送给药炉区道士,道士说需要一个时辰方能炼好。
“左右我也无事,就在这儿等着吧。”顾南柯环视四周,继而问,“怎么不见勿看监院?”
“回妖神大人,勿看监院身体不适,正在监院房中休息。”道士刚说完,只听内院传来乒乓乱响,并伴随着声声惨叫。
“这是?”顾南柯眼神一凛。
“哦,这是勿看监院发药呢,过会儿就好了。他发药时总这样,并且不许任何人打扰。”道士习以为常。
“发药是什么?”顾南柯问。
“发药就是让药气散发,勿看监院常年以身试丹,因此发药时会比常人更难受些。”道士回头看看炼丹炉,拱手作揖,“小道还需看顾丹炉,只能先行告退,妖神大人请自便。”
“行,你去吧,我自己逛逛。”顾南柯走出屋门。
若想调查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是打破禁忌,哪儿不能去就去哪儿,谁不能见就见谁。顾南柯本着这个原则,直直走向丹修监院房。
这间屋子与其他房屋隔开,孤单单立于内院。顾南柯走上前,发现门虚掩着,便顺势推开。此刻,屋内静悄悄的,案翻椅倒,各种器皿书籍洒落一地。
“师尊,是你吗?”暗处有东西动了动,发出颤抖的声音。
顾南柯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勿看躺在满地狼藉里。他头发散乱只穿着外袍和下裤,蒙眼黑布不知所踪,露出一双瞎眼。这双眼分不清眼黑眼白,两颗目珠通体漆黑,四下转动时透着别样的诡异。此外他身体青黑,双手和赤足颜色最重,越靠近心脏颜色越浅。被这么一副尊容盯着,顾南柯不觉毛骨悚然,忘了答话。
“我知你会来看我的,师尊,我受不了了,我快要死了……”勿看挣扎着爬向顾南柯,声音哀婉而绝望。
等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模样。有些妖族生性残忍以同族为食,吃多了便会在体内堆积妖毒,导致双目发黑,且毒发时也正是此状。只是妖族可自行化解体内妖毒,人族则没这个本事。
“你这恐怕是妖毒毒发,按我说的做,我来试试救你!”顾南柯猛然蹲下,握住勿看伸出的手。
“妖神大人?”勿看听出顾南柯的声音,满面诧异。
顾南柯把勿看虚弱的身体扶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快点,打坐运功。”
勿看浑身一阵剧痛,再也无力多问,依言照办。
顾南柯盘腿坐于勿看身后,双掌朝他背上一击,以传功的姿势将灵气渡过去。
勿看只觉体内剧痛猛然翻滚,接着喉间一紧,喷出口黑绿的毒血来。吐完,剧痛消失,唯余一身冷汗。
顾南柯起身查看,见勿看手脚恢复常色,眼中漆黑也略有减淡。好消息,是妖毒,她的办法管用。坏消息,是妖毒,这意味着……
“你体内为何会有妖毒?你,吃过妖?还吃得不少?”顾南柯真不想问这个问题,可她不得不问。
勿看轻轻拭去唇角黑血,勾起一抹苦涩笑容:“我只是师尊的试丹器皿,为何中毒,我也不知。”
“你当真不知?”顾南柯言语中已带了火气,“好,那我猜猜,你因为试丹中了妖毒,所以,你们是不是在用妖炼丹?”
“妖神大人肯出手相救,小道感谢万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便多言。”勿看扶着书架勉强站起,面上看不出惊慌喜怒。
“勿看!我只是帮你暂时逼出部分妖毒,你若再吃下去,用不了多久便真的会死!”顾南柯双手抓住勿看肩头,“你说实话,你是自愿为无尘试丹吗?”
勿看病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折腾,顾南柯自觉没用力,但勿看已经一连串咳起来:“咳咳咳……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长生观。”
“什么意思?”顾南柯松开手。
“既然他们要炼丹服丹,那总得有个人来试丹,我这条命,正是用来干这个的。就像勿言早晚会死在恶妖手里一样,我身上除了妖毒,别的毒也不少,殊途同归罢了。”勿看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对自己的命、勿言的命都不甚在意。
“撒谎!我刚进屋时,分明听见你向无尘求救。你还不想死对吧?你想为自己谋条生路,是不是?”顾南柯尽量缓和语气,“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有没有以妖炼丹?还有,无尘为何闭关修行,他此刻在哪儿?只要你说出来,我发誓一定想办法救你!”
“妖神大人你可真是良善,怪不得师尊如此信你。小道贱命一条,无需劳烦妖神大人操心。不过,今日既承了恩情,我也得送点薄礼以示感谢。”勿看眼角一弯展露笑意,但眼眶里的墨黑让这笑意看起来阴恻恻的。
“你要送什么?”顾南柯皱眉问。
“送一句忠告。”勿看漆黑的双眸微微转动,“妖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师尊既已受封成仙,天上的大事他又怎会不知道?”
顾南柯心中咯噔一跳,对了,刚进山门时守门道童也说过,无尘早算准了她会来。“你的意思是,无尘早知道我们来干什么?可若果真如此,他为何还敢放我们进来?”顾南柯不解。
“因为师尊是你的信徒啊!”勿看黑洞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七日后,师尊出关,届时他自会向你解释一切。而我的忠告是……”勿看指指自己的眼睛。
“别打哑谜!”顾南柯有些不耐烦。
“若能一叶障目,险峻泰山,不见也罢。”勿看眼睑低垂,病容上闪过一丝悲凉。
“这不还是个哑谜!”顾南柯气恼。
勿看淡然一笑,俯身在桌上摸索两下,再次开口:“哦,还有一事需劳烦妖神大人相助。”
“何事?”顾南柯问。
“请妖神大人,帮我找找眼纱。”勿看指向地面。
顾南柯不清楚勿看在打什么算盘,但他多少透露了些线索,算是帮了小忙。再加上他双目失明一身病骨,站在那儿如弱柳扶风,顾南柯忍不住怜悯心泛滥,弯腰帮他寻找眼纱。
“唉——要不我叫白玉川来给你治治?他学过仙医之术,肯定有办法。”顾南柯叹息一声,顺手将找到的黑色眼纱系在勿看眼睛上。
勿看似有几分错愕,但很快回答道:“不必,我自有打算。”
“好吧。”顾南柯双手抱臂转身离开,走至门口又忽然停下脚步问,“勿看,我和你们会变成敌人吗?”
“也许不会。”勿看轻声说。
待顾南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勿看缓缓抚摸起面上眼纱。师尊,我今日方知,你为何信她。可她,愿意信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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