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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顾南柯溜进白玉川房中，把自己和勿看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我觉得无尘并非想与我们为敌，不如等到七日后，听听他的解释？”顾南柯提议。
“可如果勿看知道内情，他又为何非要等到七日后，让无尘告诉你？”白玉川正色问。
“也许勿看身为弟子做不了主，也许只有无尘知道所有事……”顾南柯想尽理由为勿看开脱。
“也许他们在拖延时间。”白玉川接过话茬，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说下去，“也许此刻，无尘正藏在什么地方办一件大事。七天后，即便他向你坦白，也是木已成舟回力乏术。”
“你说得对，但是……”顾南柯双手抹过自己的脸，仿佛恨不得将五官扒下来，“我不想毁了这里。”
白玉川望着满面疲惫的顾南柯，隐隐有些心疼，但他还是握住顾南柯的手，开口道：“倘若这里已经无可救药了呢？兴许刮骨疗毒，才能真正把他们拉出深渊。”
顾南柯叹口气，轻声妥协：“好吧。”
此后五日，顾南柯和白玉川查遍了长生观的每个角落，然而既没发现无尘踪影，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正当顾南柯想放弃之时，白玉川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们里里外外查了五日，按理说勿看应有所动作，可他丝毫未加阻拦。除非，他一直清楚我们离真相很远。”白玉川支着下巴思忖。
“勿看身体太差了，听说他最近一直住在丹修院监院房中修养，连长生殿都没回去过。可能他单纯是没精力管我们。”顾南柯道。
白玉川双眼一亮：“学堂授课，他没去，我们查得天翻地覆，他不管。他只守着监院房，像不像……一尊守门石狮？”
“你是说，无尘闭关之地，可能就在丹修院监院房里？”顾南柯顿悟。
“没错。”白玉川点点头，“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只能一试。”
“好，明天你拖住他，我去查个究竟。”顾南柯重振旗鼓。既然只有挑破脓包，伤口才能愈合，那么有些短痛她也不得不忍。
次日，白玉川以观摩炼丹为由前往丹修院，趁人不备略施法术，给其中一个丹炉添了几把火。炼丹对火候要求极为严格，这么一变，炉中丹药炼化为气，嘭一声炸翻了炉盖。丹修道士们顿时惊慌失措。
“若任由药气散下去，其他炉里的丹药也会受影响，你们还不快去请勿看监院来！”白玉川装作十分焦急。
“是是是。”道士们连声答应，跑向监院房，很快便带着勿看赶回来。
调虎离山之计已成，早早藏在暗处的顾南柯悄悄遛入监院房中。四下搜寻一圈，顾南柯想起勿听掏空卧榻用以藏酒，于是逐一掀开软垫被褥，终于在勿看床板上找到一个暗门。
好啊，当真是守门石狮，只要勿看一日卧病在床，无尘的闭关之地便一日不会暴露。顾南柯掏出隐身符，贴于自己胸前，接着拉开暗门，沿着长长的台阶爬下去。经过浣纱村一事，顾南柯再也不敢随便元神出窍，好在她从勿听那买了些隐身符，凑合凑合也能用，
这隐身符只是将使用者变得与周围景色一致，从而达到扰乱视听的效果，实际上身形还在，因此顾南柯必须万分小心，不与外界事物产生接触。
走下台阶是一段砖砌通道，两侧墙壁上挂有火把。越往前通道越宽，一个转弯后豁然开朗，只见偌大的地穴中，有十几个道士忙碌着。顾南柯一眼分辨出来，此地也分为炼材区、制丹区、药炉区，可他们所炼之丹却让顾南柯周身冷汗直冒。
炼材区堆满横七竖八的妖族尸首，看起来皆老态龙钟死去多时。有几个道士挽袖操刀，似屠夫般驾轻就熟地肢解着妖尸。他们把妖皮扒下来，晾晒风干，接着捣碎成黄色齑粉，又把妖骨剔出来，剁碎研磨成白色齑粉。至于内脏、血肉和其他器官，都有各自的处理办法。总之，一具妖尸物尽其用，变成了各色炼丹材料，什么也没剩下。
制丹区的道士们用这些材料配成同一种丹药，再送往药炉区。这里只有一个丹炉，青铜三足，炉下烧着熊熊烈火。尸臭味和药香混在一起，越发令人作呕。
无尘一身道袍，头戴五岳冠，手持拂尘站在丹炉前。他仰望着炉顶飘出的袅袅青烟，眼中是无垠的期冀和热切：“明日是最后一炉了，届时便可大功告成。”
顾南柯虽从小在灵台山与人族一起长大，但她说到底也是妖，此情此景看在她眼里，跟胡一刀的肉铺差不多。
他们果然在用妖炼丹，勿看正是吃了这里的丹药才中了妖毒。可是，为什么？丹修院炼出那么多丹药，还不够他们吃吗？还要把手伸向妖族！顾南柯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撕掉胸前隐身符，赫然露出身形。
“无尘你胆子不小啊，以妖炼丹，还敢在观内供奉妖神！”顾南柯充满威慑力的声音响起，霎时整个地穴鸦雀无声，所有道士都吓得呆在原地。
无尘略带惊异转过身，接着坦然作揖：“妖神大人，我早知你会查到此地，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少废话！这些妖族尸首是从哪儿来的？你们在炼什么丹？用以何用？给我一个解释！”顾南柯逼问道。
无尘并不着急，一挥拂尘从容开口：“妖神大人想必也在学堂听过了，炼丹术多以药金、药银为主要材料，因此又称为黄白术。我有一天就在想啊，既然以天然奇石为原料，炼出的丹蕴含天地灵气，那么若换成百年大妖，炼出的丹是不是可以蕴含此妖修为呢？于是，我以妖皮为药金，妖骨为药银，再将余下部分和其他材料一一对应，按照增寿丹的方子配下去，终炼成了这长生丹。”
“你是靠炼丹吸收大妖修为，所以才得道成仙的？”顾南柯质问。
“不，我是先成为地仙，然后才开始修建长生观炼制长生丹的。”无尘伸手指向一排排炼制好的长生丹，颇为自豪地说，“这些都是给观内流民和弟子准备的，我说过，我要助他们成仙，让他们免于生老病死。”
“可被你炼化的妖族呢？他们何其无辜！”顾南柯怒道。
“我所选之妖，皆已退化失智，都是只知吃人的恶妖。”无尘并拢皮肤褶皱的手指，再次作揖道，“妖神大人，我想救世啊！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如此！”
顾南柯无话可说，尽管情感上过不去，可理智上又挑不出什么毛病。“那么佛珠呢？你用佛珠干了什么？”顾南柯沉声问。
白玉川说如来要让十二佛珠沾染杀孽恶业，那么只需问清楚无尘手中佛珠的用途，这长生观是黑是白自然分明。
然而无尘苍老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