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柯第一个凑过去,顺着白玉川指的方向细细查看。水墨绘制的浪纹间,的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漆黑人影。此人只露出上半身,肩宽腰窄长发飘飘,像是位美男子。由于只有一个身形轮廓,且隐藏在一面墙大的画里,着实不好辨认。
“这……这是什么?”顾南柯瞪圆双眼,此人影与某处记忆不谋而合。
“用来祭拜的塑像画像若与受供奉者毫无关系,点再多香火也是徒劳。所以,这只能是海神真容。”白玉川陈述道。
“原来如此啊!”姜阿婆恍然顿悟,“先辈们将海神画像藏在浪花里,既隐藏了海神的容貌,又能让海神享受到供奉。”
“等会儿,他都是海神了,怎么害怕露脸?”顾南柯问。
“渔民原本供奉的是龙王,后改为供奉海神,隐藏真容,恐怕是怕龙王嫉恨吧。”白玉川猜测。
“不不不,还是不对,这也太像我那位故人了!可他是男的,也没有断袖之癖,就算日子久了性情大变,也不至于天天娶男宠吧!”顾南柯有点抓狂。
“小道士,你……认识海神?”姜阿婆不敢置信地问。
“说不准,要能问问见过海神的人就好了。”顾南柯皱眉。
“你若有诚心帮我们村解难,我倒是记得一个法子。”姜阿婆缓缓说。
“当然有诚心啊,日月可鉴!”顾南柯赶忙巴结上去,“好阿婆,你有什么法子?”
“请、鬼、降、灵。”姜阿婆一字一顿道。
彩绘的火盆里燃起火焰,枯黄的竹子被烧得噼啪作响。四个渔民壮汉跪在屋中四角,敲击着手里的人皮手鼓。手鼓上缀满铜铃和彩色布条,他们每敲一下,便铜铃乱响彩布翻飞。
姜阿婆戴着彩绘面具,手持一人高的头骨法杖,围着火盆边唱边舞。法杖杖身缠满红色布条,顶上的三颗头骨从嘴巴里吐出长长的七彩布条。姜阿婆舞起来时,衣服头发上的布条和法杖的布条旋作一处,五彩斑斓,瑰丽得犹如黄泉路畔盛放的幽冥花。
随着吟唱声越来越诡异,姜阿婆的动作也变得越发古怪。她的四肢和脑袋时不时扭出常人无法达到的弧度,仿佛这具肉身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木偶。
顾南柯和白玉川跪坐在蒲团上,正对着火盆。顾南柯看得有些瘆得慌,忍不住低声问:“冥界不是明令禁止亡魂流连人间吗?她这样真能召来死去的少年郎?”
“降灵可借助肉身沟通阴阳,准确说是请鬼的人站在了生死之界,替鬼传话而已,死去的亡魂并不会真的来到人间。”白玉川说完又补充道,“这是我从一本鬼志里看到的。”
“好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去冥界问呢?”顾南柯撇撇嘴。
“冥界寻魂流程繁琐,倒不如这样来得快。”白玉川轻轻将食指竖在唇边,“嘘——来了。”
姜阿婆突然双手高举法杖,仰天长呼,紧接着浑身剧烈颤抖,噗通一声跪下来,仿佛被什么重物砸在了身上。鼓声、铜铃声、吟唱声齐齐骤停,四个壮汉静默站起,充当着守卫。
“汝有何问?”戴着面具的姜阿婆缓缓抬头,却发出年轻男子的声音。
顾南柯此前已经被叮嘱过,只能问三个问题,且除了发问不能说任何话,尤其切忌与亡魂搭话交谈。据姜阿婆所言,搭话会勾起亡魂的生念,易生变数。
顾南柯按规矩叩首相拜:“第一问,海神是何样貌?”
“海神啊——海神!他与人无异,却有神明之姿倾世之貌。”男子的声音里竟然带着莫名的神往。
得,这第一问就排除了我那位故人。顾南柯稳住心绪,起身再拜:“第二问,被海神迎娶的男子,下场如何?”
“夜夜笙歌荒淫无度,转头又成过眼云烟,被抛被弃,落入蜃口啊!”男子的声音万分悲戚。
顾南柯起身又拜,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第三问,海神是男是女?”
“是女子啊——薄情寡义的女子!”男子的声音染上怨恨。
“女子?怎么……”怎么跟画上的不一样?顾南柯话说到一半,却被白玉川猛然捂住嘴。
白玉川神情紧张地摇摇头,指节都捂得泛青。顾南柯这才想起姜阿婆的交代,顿时后背发凉。屋里的四个壮汉严阵以待,警惕的目光紧紧黏在姜阿婆身上。
然而姜阿婆久久未动,过了一阵才缓缓抬手,轻轻将脸上面具摘下来。
这是,结束了?顾南柯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姜阿婆陡然睁开双眼。那双眼大得出奇,简直占据了一半的脸,并且只有眼白的目珠还可怖地转动着!姜阿婆——或者说男子亡魂似乎能够看到周围景象,惨白的目珠在瞧见顾南柯时猛然顿住,惊异和血丝一起漫上来。
“你——你就是海神!”姜阿婆惊声怪叫,疯了般扑上来。
“我?”顾南柯愣在原地。所幸其他人反应迅速,白玉川放出金线,四名壮汉一跃而起压向姜阿婆。
“为何弃我?为何害我?恨呐——恨!”姜阿婆被金线捆住,被四个壮汉牢牢按在地上,却还在以非人的姿势挣扎着。
白玉川见状手中掐诀,一个莲花印拍上姜阿婆脑门,口中念道:“佛莲普照,驱鬼辟邪!”
“你说情深意切,都是骗我的……”姜阿婆吐出最后一句话,合上双眼,再无动作。
“没事了,你们抬姜阿婆去里屋休息。”白玉川对四个壮汉说,接着转向顾南柯,“你随我来。”
“不是我!我死而复生才多久,哪有时间去做这些!”顾南柯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急忙辩解。
“我知道不是你。走吧,出去说。”白玉川来到屋外的长廊上。长廊面朝大海紧连码头,脚下海水轻拍着停泊的船身,发出粘稠低语。
“哎呀,我现在乱得要死!海神不是我猜的人也就罢了,怎么一转眼黑锅给我扣头上了!”顾南柯气急败坏,用拳头捶着竹阑干。
白玉川倒很平静,只是用不可捉摸的目光望着海面,轻声问:“现在,你该给我讲讲,你的东海故人了吧?”
顾南柯闻言神情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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