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低沉紧张的声音传入景纪耳朵。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她知道他刚刚飞身上来,将她拥在怀里飞旋离开危险区;她知道原本指向她的剑没有伤到她,反而瞬间擦破他的胳膊;她知道现场有那么多双眼睛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她还是失神了。时间仿佛在金色的阳光中盘旋倒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樱花树下,他为她指点功课,为她拂去落在发间的粉色花瓣。他说“长公主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她说“我将来呀,成长为辛汉哥哥的新娘子就好了”。
那是她这辈子最想要沉沦不醒的时光……
“可有伤到?”
辛汉的声音再次响起。
景纪怔怔地看着他,他的面容沉静,像是面对陌生人一般疏远冷漠,然而眸中的紧张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心里有股暖流缓缓淌过,像昔年花瓣落在手心的轻柔,像他修长手指拂过脸颊的温暖……她还记得有那一次,她从树上摔下来,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紧张地问她“可有伤到”。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兴庆,你觉得怎么样?”辛汉的眉头慢慢蹙起,“可需要大夫诊治?”
瞬间回到现实。
回忆和恍惚如同遇见阳光的肥皂泡,破碎飞裂,除了溅人一脸凉意,再无存在过的痕迹。
兴庆……
是,她已经不是需要他仰仗照顾的长公主殿下了,她现在只不过是个需要顶替别人身份的可怜虫罢了。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大人,您受伤了!”
协考官飞奔到辛汉身边,大呼小叫。
方才见辛汉从观望台上飞身至此,已是吓得去了半条命,眼下见他右臂的袖子上渗出点点血迹,更是惊恐地声音都开始发颤。
辛汉没有回应,目光仍旧执着地停留在景纪身上。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嘴唇失色,却无受伤痕迹,才转身呵斥道:“黎泽耀,大赛明令禁止参赛者之间恶意伤害,你可知情?”
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也不是黎泽耀想要的结果,当剑刃擦到的人是辛汉而不是兴庆时,他也有些害怕。但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即便辛汉动怒,他也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还请大人恕罪!本公子才疏学浅,无法很好控制自己的力量,不小心误伤了大人。抱歉!”
“说得轻巧!”台下的岑亥第一个不服,“一句无法控制就算了?你可知道杀人是什么罪?伤害朝廷命官又是什么罪!”
黎泽耀狠狠剜了他一眼,对他更添恨意。若不是昨**调戏在先,他今日又怎么可能兴庆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揪住不放!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哪位?”黎泽耀鄙夷一笑,“主考官大人在此,难道还需要公子您秉持公道不成?”
“秉持公道?说的太好了!可见公子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是有多么恶毒!”
“你个死断袖!不准你用恶毒来形容我!”
“不准?你凭什么不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活像两只脖毛直立双目充血的斗鸡。
成何体统!
辛汉蹙眉,想要出声制止,背后的声音轻柔——
“谢谢你。”
辛汉怔住,心里的世界在这一刻清净下来。
看不到她扫过他伤处的眸光盈亮如星芒,他只能听到她又轻轻地开口:“大人的救命之恩,兴庆定会回报。”
眸光一暗。
辛汉下巴绷得紧紧的,眸中有冰封**的寒意。最终,他向前走了两步,刻意拉开和她的距离。
景纪安静地看着。
她确信他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可是……
他选择了沉默。
他,也早已不是他了。
垂眸。
她的笑容微凉。
擂台下。
协考官挤在岑亥和刚刚跳下擂台的黎泽耀中间,满头大汗。好好的一场比赛,原本还指望能凭借这次政绩能升个一官半职,现在可好,出了主考官受伤,两家公子大吵赛场的状况,他不被革职就算好下场了!
忍无可忍。协考官终于怒喊道:“你们两个!是要造反吗?!”
瞬间安静。
岑亥先反应过来。
“别,协考官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拿造反扣我帽子,我可承受不起!”岑亥吊儿郎当地笑着,斜睨黎泽耀,“毕竟拿剑擦伤主考官大人的又不是我!”
“死断袖!你这么落井下石有何好处!”
“啧啧,请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黎家少爷。”
“……**吧!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安好心!”
“你好,鸡。”
“你!”
……
现场又是一片混乱。
协考官看看岑亥,又看看黎泽耀,左右为难。
他们要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多好!他这会儿哪用得着为难,直接唤侍卫把两人抓起来就好了!可是!他黎泽耀是谁!皇后娘**堂弟啊!他要是敢抓他,皇后娘娘还不拿他开刀?但是,他又不能只关岑亥一个人,那偏袒地也太明显了!完全不符合公子大赛公平竞争的理念啊!
唉!协考官抹抹脸,拭去一把辛酸泪。
早知道十年苦读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两眼一抹黑当个快乐种田的小文盲!
谁来救救他吧!
就在协考官就要克制不住仰天长啸之时,他的救星终于来了。
辛汉的声音冷冷地飘在赛场上空——
“黎泽耀,岑亥,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考官放在眼里?”
黎泽耀心里一个咯噔,这下真正的麻烦来了!
虽然讨厌岑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岑亥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即便擦伤的不多,他也是真的出手伤了朝廷命官,而且还是炆帝陛下的宠臣!辛汉若是大人大量不计较倒也罢了,若是他坚持御前圣裁,皇后娘娘又能袒护他多少呢。
黎泽耀拿捏不准,昂扬的“斗鸡毛”一下子瘫软下来,看得岑亥心中不禁窃喜。
“黎泽耀。”辛汉又道,“你可认罚?”
黎泽耀此时表现得很老实:“是,我认罚。”
辛汉威严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视线投向景纪:“兴庆,他挑战的人是你,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罚?”
景纪一怔,望向黎泽耀,果不其然地看到对方愤恨眼神。
让她提出处罚意见?以她如今的家世,和黎泽耀站在对立面,对她有什么好处?而……
她又望向辛汉。把她和黎泽耀放在对立面,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无数个疑问在脑中回转。
辛汉也不催她,目光平和淡静,看不出一丝暗示。
静静地看着。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多谢大人抬爱。”景纪轻笑,“兴庆不过受到些惊吓,并无大碍。只不过,黎公子伤到了大人……”
言未尽,将难题抛回辛汉。
辛汉眉头皱起,对黎泽耀道:“既然兴庆不予追究,伤我的事情念在非你本意,本官亦可不追究……”
“可不追究”四个字一出口,黎泽耀猛地望向辛汉,惊喜感激。万万没想到,他的危机竟然这么容易就解了!
“不过……”辛汉长袖一拂,向擂台下走去,“你不得再参加擂台赛!”
“是!”
黎泽耀松了一口气,尽管会有不甘,但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比赛继续。
公子们仍陆续上台比试,辛汉简单处理伤口后仍坐在高台上观赛,协考官仍兢兢业业地监视擂台一举一动,刘元炘仍旧满场追着岑亥跑,要求他再跟自己“认真”比试一场……
一切如常,像是从未出现过任何不和谐的小插曲。只是当景纪望向辛汉时,黑亮的眸子中凝聚了更甚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