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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
时间像是停止了流动。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将视线移开，暗流汹涌。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小女孩了。
——她像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
辛汉听到自己的内心传来这样的话……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这样的她……虽然他不知道这五年内，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但他能理解……任谁知道自己国破家亡，都不会是无动于衷的……
“长公主殿下，炆帝并非微臣的主子。”辛汉淡笑，退后半步，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远，弯腰对她郑重行礼：“长公主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他低头等候她的命令，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审视，他静静地等着，没有抬头，也没有打算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终于，她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声响：“本宫需要你护送回登阳。”
“万死不辞。”辛汉应道。
她想要回到登阳的原因并不难猜，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是大泱王朝的帝都，那里汇聚全国各地的权势财阀，最最重要的——
那里有炆帝！
“不过……”
“怎么？辛大人为难？”
“不是。”辛汉顿住，余光看到她低垂的手指，纤长的食指无意识地在腿侧敲打。他陡然有些恍惚。理智上，他知道他们已经分离五年；可这个熟悉的小动作，却让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仿佛这五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存在过。
刻漏里的水滴，滴滴答答。
她食指的敲打速度越来越快，在提醒她能给他的耐心。
他抬起头，浅笑望她，唇边弯月般的小褶皱分外抢眼：“微臣的身份不适宜带长公主回帝都，微臣想向您推荐一人。”
“谁？”
“一个故人。”
“故人？”景纪狐疑，“莫不是余夕颜？”
余夕颜。
这个名字让辛汉只觉心里震了震，有种久违的酸涩忽地涌上喉间。在他再度恍惚的瞬间，对面的景纪却恍然道：“你说的，难道是承天寺里的那位？”
“正是。”辛汉直起身，对上她的眼睛，目光温暖如景纪记忆中的模样，“天色已晚，长公主请早些安寝，明**一早我们便启程返回登阳。”
******
这夜，睡在景纪胳臂的房间里，大泱朝的工部大司马、二品大员辛汉大人做了一个梦，一个恍若隔世的前尘旧事……
那是在兴佑十二年。
辛汉记得，那一年，大明宫里的桂花开得特别好。以至于他每每回忆起这一年，记忆里都是桂花的浓郁香气。
“辛汉哥哥，辛汉哥哥……”九岁的景纪一下学就跟在辛汉背后，用小狗乞怜般的语气叫个不停，“求求你了，帮纪儿写吧。”
景纪求的，是教书先生布置的课后功课，一篇关于德行的文章。
走在她前面的辛汉转过身，虽不过十五岁，却已能显出美男子的雏形来。他摆出“小老师”的模样，一板一眼地教育景纪说：“长公主殿下，虽然你是女孩子，但是一样要对自己的学识负责，这样，你将来才会成长为风华绝代的公主。”
“我已经是风华绝代的公主了。”景纪昂头挺胸，脸颊在夏**的阳光下晒得像初熟的红苹果，可爱异常。
辛汉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四书五经你都不会念，算什么风华绝代的公主。”
“读四书五经有什么用！你看景希，读书都快读傻了。”
景希是大泱朝的大皇子，是景纪最大的弟弟，也是皇宫里出了名的爱读书。每天读书的时候，是不准任何人打扰的。即便是献帝陛下在他读书时候探视，也照例奉上闭门羹。
辛汉不跟她计较，继续往前走。
小景纪转转眼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辛汉身边，鬼灵精怪地对他道：“辛汉哥哥成长得风华绝代就好了，我将来呀，成长为辛汉哥哥的新娘子就好了。”
“**不害臊。”辛汉嗔怪道，侧脸看着她忽闪的长睫毛，脸却红到了耳根。
身后有个声音忽然响起——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两人转头，来人是跟在献帝身边的总领**海公公，负责献帝的饮食起居等各类问题。
“海公公，是父皇宣我觐见吗？”
“回殿下的话，陛下宣辛汉少爷到上书房议事。”海公公恭敬地回话。
景纪冲辛汉吐吐舌头，不是找她就好，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皇考她功课。
景纪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寝宫，辛汉则随海公公到达上书房。
上书房内不止献帝一人，面对他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宰相宋宪、骠骑大将军王桥，还有一个容颜普通的少女。
辛汉拜见献帝，又**不住瞟了那少女一眼，好奇她的身份。能和宋宪和王桥站在一起，一定不是普通人。
献帝对四人道：“关于长公主的提议，各位怎么看？”
辛汉狐疑。
宰相宋宪接过献帝的话道：“自古，皇位从未有女性继承人。”
皇位？女性继承人？
一声闷雷响在辛汉心底。
那个面容普通的少女反驳道：“从未有，不代表不可以。”
献帝赞同少女的意见：“夕颜之言深得朕意。”
宋宪没再吭声，献帝转问王桥的意见：“桥公，觉得朕的长公主如何？”
辛汉何等聪明，听到此处，即便脑海中昏昏乱乱，也明白献帝叫他前来旁听的目的了。
大泱朝终于要册立储君了。而陛下的选择，是——
长公主殿下？
王桥没有直接回答献帝的问题，抱拳道：“始皇帝戎马一生打下的天下，谁能守得住，谁就是它的主子。”
一句话，含含糊糊，没支持任何人的意见，也没反对任何人的意见。
“长公主殿下还小。”宋宪见官场老滑头王桥如此应对，也没把话再说得僵硬，以景纪的年龄做了个文章。
“宋卿的意思？”献帝问。
“骠骑大将军说得有理，谁守得住祖上打下的基业，谁就能成大泱朝的主子。但如今，陛下正当年，而长公主殿下及众位皇子尚且年幼。臣认为，此刻定下储君之位言之过早。”
献帝略作思考：“即便不定下储君之位，有些事情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除辛汉外，其余三位均是了然于胸的表情。
“朕累了。”献帝摆摆手，“退下吧。”
“是。”四人后退着朝门外走。
献帝对余夕颜最后说了一句：“你教教辛汉。”
教什么？辛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时，尾随余夕颜来到后花园隐秘处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遭遇身处大明宫以来最困窘的一刻。
“夕颜姐姐，不知您要教导辛汉的是什么？”
“你的礼仪。”
“我的礼仪？”
夕颜一直是冰块般的脸：“方才在上书房内，想必你已明白陛下的选择。”
辛汉点头。
“从明天起，宋宪兼任太师，教导长公主殿下文才；王桥兼任太傅，教导长公主殿下武学。而我，余夕颜，将是长公主殿下的暗卫，全力组建负责长公主殿下安危的凤羽卫。”她盯住辛汉，“除了长公主殿下的安危，我也负责清退殿下身边不稳定因素。”
她不再看辛汉，目光冷冷看向盛放的花朵：“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辛汉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我不明白。”
余夕颜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波动，还是那张冰块脸，还是冷冷的声音，一针见血地：“长公主殿下并没有哥哥，大泱朝未来的王夫也不可能是县令的庶子。”
呵。
心上像跑过千军万马，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屈辱的疼痛。
辛汉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低声对余夕颜道：“谢夕颜姐姐教诲。”
余夕颜没再多说，深深地看他一眼，提气飞出他的视线。
……
“我将来呀，成长为辛汉哥哥的新娘子就好了……”
……
“长公主殿下并没有哥哥，大泱朝未来的王夫也不可能是县令的庶子……”
……
这两句话，在那个下午，一直在辛汉的耳边反复回响，有种冰冷如剑，直贯穿整个心脏。
第二天，如余夕颜透露的那样，献帝下旨，宰相宋宪同时兼任太师教导长公主殿下的文才，骠骑大将军王桥兼任太傅教导她的武学。景纪有什么问题不会，可以随时向他们二位请教。
大泱朝最豪华的阵容就这样配备给了长公主殿下，群臣纷纷猜测献帝下一步的规划。
在那一天，辛汉和景纪达成一个约定：在有人的地方，绝不可叫他“辛汉哥哥”……
……
这夜。辛汉在梦境的心痛里醒来。月光透光窗棂洒在床榻之上，他坐起身，对着那月光沉思了许久许久……
次**，他带着景纪马不停蹄地往登阳赶，一路上不知道累坏了多少匹马。那时，一心将她送回帝都的他，还想象不到，在他身边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将会在**后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