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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兴庆公子。”
余夕颜颔首，转身走进兴家茶坊的后院，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赌注全部下给兴庆公子。此举又惹得众人一片唏嘘，想要围住她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可话到嘴边，却都被她拒人千里的冷漠气场吓到，咽了回去。从她**到离开，应该喧嚣的赌坊竟能鸦雀无声。
等她再次走到茶坊外，“兴庆公子”就站在黄昏中，完美的侧脸背光成墨色剪影，“他”痴痴地凝望碧空，目光**南飞的孤雁还要寂寞。
她走到“他”身边：“公子，已经办妥。”
“嗯……”“他”转头看她，眸中是对任何事物或人都不再信任的冷漠闪光，像是深秋最后一株迎风绽放的悬崖刺花，虽美，却带着无人敢接近的**刺。
看着“他”的脸，余夕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的“他”。
那时，“他”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献帝陛下的庇护和期望，有兄弟姐妹和乐的幸福家庭，有温暖的眼神，自信中带点羞涩的笑容……
那时，“他”像被精心看护的风铃**，温柔而天**……
那时，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几年；那时，“他”还是被众人捧在手掌心的长公主殿下；那时，大泱朝的臣民都知道，“他”叫做景纪……
一个人的气质如何能够这样天翻地覆地改变，这几年，她到底去了哪里，余夕颜突然有些好奇。
“走吧。”景纪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是。”余夕颜伸手，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外表看起来平凡朴素，内饰却是奢侈华丽到极点。是兴元亮兴大老爷特意为大病初愈的长子准备的。**枕皆由郡县进贡级别的云锦制成，最工艺精湛的绣娘用金丝银线在上面勾勒出花开富贵、长命百岁等图案，寄托着兴云亮对这个长子的期望。坐垫亦是云锦材质，辅以**皮毯，舒适程度自不在话下。马车内更是常备时鲜水果及精美点心，一盘盘一碟碟地整齐摆放在外形毫不起眼实则用名贵紫檀雕琢而成的小案几上。
待景纪和余夕颜安稳做好，马车夫隔帘询问：“大少爷，可是打道回府？”
“不，去承天寺。”
马车平稳地往前疾驰。
余夕颜斟满热茶递过去，景纪摆手示意不需要，问她：“关于辛大人，茶坊里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余夕颜诧异，但很快明白她所指的，正是那句“谁不知道辛汉是怎么爬到这一步的”。她机械地回答，带着微微的冷峭：“市井流言，辛大人之所以取得如今的成就，是因为炆帝陛下对他有断袖之宠。”
“哦……是这样。”景纪若有所思，美目里有冷清却迷惑的光亮闪过。她不确定地评论了一句，“倒也不尽属实吧。”
余夕颜没有说话，也没有发现，在宽大的衣袖下，景纪的指尖划过掌心，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成拳。
他，果然是已经变成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了……
景纪只觉心中郁结，掀起车窗帘，望向外面的世界，不再讲话。
******
等到景纪终于可以走下马车，天色已晚。头顶上的夜空，只有三两颗孤零零的星星，胧月也躲进云层仅以影影绰绰的轮廓示人。
世界在这一刻，别样的静谧而神秘。
马车稳稳停**在青石板搭就的一百零八级台阶前，大泱王朝的皇家寺庙——承天寺就在这长长的台阶尽头。
承天寺的台阶修建颇有讲究。据本悟方丈说，人生有一百零八种烦恼，解脱烦恼的办法最好是进入“法门”。承天寺门前的这一百零八级台阶，就代表着一百零八个法门。每踏上一级，意味着跨入一个法门，解脱一种烦恼。
景纪一边想着这个传说一边往上爬，等走到尽头时不禁哑然失笑：若是只要爬爬楼梯，就能解决掉心里的烦心事，那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叩门。
本悟方丈早已招呼过，来应门的小沙弥未做为难，默默地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将她们带至方丈室。
房门敞开着，一眼看到本悟方丈正端坐油灯下翻阅经书，手中不快不慢地拨动佛珠。
听到脚步声，本悟抬起头，笑意盈盈地朝景纪招手：“来，孩子，坐到我身边来。”
景纪心下一暖，此刻本悟的目光慈祥怜爱，更像是一个父亲的样子。不管这目光，这声孩子的称呼是给她，还是给兴庆公子，她都觉得无**受用。
她从**如流地坐过去，余夕颜跟在背后也进了屋，戒备地四下望了望，才关上房门站到一旁守护。
“住在兴家，可还习惯？”
“是。很好，劳方丈挂心。”
回答这个问题时，景纪还是有些尴尬的。兴庆是本悟一手养大的，从蹒跚学步的稚子长到潇洒俊俏的少年郎，他不知道在兴庆身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与其说是养了个小徒弟，倒还不如说他是用父亲的眼光在看一个小儿子的成长。
如今，她却堂而皇之地顶替了他的身份……以至于**正的兴庆公子到现在都没办**归故里……
看出她的心思，本悟于心不**，出声劝慰她道：“长公主，佛语有云，既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尔。”
话虽这样说，但想到兴庆如今还只能安静躺在暗室里，本悟还是在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这一次，他**以往都更加相信，在冥冥之中，佛祖也许早就写好了所有人的命运。
他还记得十天前的那个晚上，辛汉带着消失已久的长公主来求他，请他设法安排长公主返回登阳。可他一界方外人士，哪里会有什么好的办法。一筹莫展之际，兴家正好派人前来，恭恭敬敬地问他，兴大老爷想知道，已经在承天寺中养病十六年的兴庆少爷，何时才可归家。
他刚想回答，身旁的辛汉笑起来：“兴老爷的消息好灵通！方才，方丈刚跟在下提及，兴庆公子已得根治，不**将重返登阳。兴家这就派人来了！”
那兴家仆人自是喜出望外，他却皱起眉头，兴庆虽然身体大好，却仍然虚弱，怕是禁不住长途劳顿。他探寻地看向辛汉，对方眼中闪过的精光却让他倏地明白——
李代桃僵！
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可以，他一手带大的徒儿他了解，好好地跟兴庆分析局势，如果能帮助长公主顺利返回登阳，那个**良的孩子会答应的；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走出他小小的房间。
在兴家仆人的喜悦面前，在辛汉的目光施压之下，他保持了沉默。
……
“即便是因果……”景纪接着他话许诺，目光纯净得让人不好意思怀疑她的诚意，“本宫发誓，有朝一**心愿得成，定当补偿兴家！”
“公主请保重凤体为重，无需挂怀这些小事。”本悟的情绪有些低沉，起身走到油灯前，拨了拨灯芯，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更何况，人已经登去极乐，俗世凡尘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